《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二
〈信.心〉
新安縣志卷之十二 下卷
海防略防海形勢 寨船
夫軍政莫急於邊防而邊防莫重於海徼縣治而俯大洋如急水佛堂獨鰲小三門大嶼大諸隘皆出海所必經也其東則屯門輞井其西則鰲灣茅洲而南頭一寨則為虎門之外衛即為省會之屏藩尤為扼要至大鵬所則毗連平海防禦惠潮亦重鎮也
防海形勢
正德年間番彝佛朗機入寇占據屯門海道江鎮平之厥後......
巍峨矗立的九徑山與西面的聖山相峙如門,山勢使兩山之間的屯門汎成為一個貌似蟹鉗避風港,惜因福得禍,屯門汎一帶因其地勢使它自古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大明之初,每逢東南風刮起時,倭寇定必隨風而至,殺人越貨不在話下。惜東風未停西風又至,正德九年,番夷佛朗機人率八艘戰船,每艘載重八百噸,槍炮齊備下,於八月十五日,在屯門汎強行登陸,更在屯門一帶樹立石柱、上刻佛朗基徽章以示佔領。佔領期間不單殺人掠貨,又強拉民夫,擄掠販賣人口,更不受大明官員節制,種種惡行引起本地村民極度不滿。惜夷人船堅炮利,村民只有啞忍而未能反抗。
忽已七年,番夷佛朗機人變本加厲,築城壕,建炮台,更不斷增兵,兵士皆配備了新式佛朗基統,戰船「蜈蚣船」更增至十二艘之多。七年間,屯門汎一帶民不聊生,壯丁等為求一搏唯有落草。九徑山正好有一伙強人集結在此。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四 九徑山
無風,是九徑山的一大特色,是夜雖無風,仍飄來陣陣花香,正因今年的蘭花開得特別盛。九徑山上長年青綠,松柏叢生,山陰路上每每遇見吊鐘花與蘭花爭奇鬥艷。九徑山因山上有九條羊腸小徑而得名,這九條小徑路勢迂迴錯綜,當中更有一條直達隱蔽的小山谷,而眾強人亦因此特點而在此結社。
是夜無風,蠟炬動也不動,眾剪徑強人眼睛一樣動也不動,緊盯著這封來歷不明的信函。
「哨兵,信,怎來的。」九徑山大當家問。
「回大當家,信是半個時辰前,以箭射向寨門哨站的,幸好我剛打瞌睡,否則.......不不不,我全神貫注看著它射.......」
「靜!」二當家給了哨兵一個菱角,拿起信函說。「九徑迂迴,兼能避過多個哨站,來者不善。老大,信的內容......」
「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給咱們,為什麼給咱們?」大當家接過信函,右手把信函對接好,收進褲帶的暗格,左手握拳拇指接向自己胸口,道:「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心」如何。二弟,你怎看?」
「咱們有『信』,便有『心』!兄弟們,準備......」眾人聽後乘時起哄,一時間大廳中殺氣騰騰,喧嘩聲四起,其中三名二當家的直系親屬叫囂得最利害。
「慢!」大當家把正準備率領一眾子弟兵到兵器庫的二當家拉著,剎時間,大廳靜得連蠟燭芯燃燒的聲音也聽得到,整個天地間,除了蟬鳴外,就只有他的聲音。「你的意思是?」和他的聲音。「還有什麼意思啊?寧為雞首,莫為牛後,先.下.手.為.強。」二當家一字一字吐出來同時,使勁地甩開大當家的手。手一甩開,大當家近身侍衛的袖中劍已指向二當家的背門,而侍衛則被二當家的直系兵以品字似的包圍著,頸上架著三把從不同方向來的匕首。
「混帳!你們退下!」「沒事,你也退下吧」二當家抽一抽衣領,意氣風發的直視大當家雙眼,此時第一根蠟燭剛巧也熄滅了,大廳半點聲音也沒有,大當家有意迴避了二當家如鷹隼般的目光,點起另外一根蠟燭說:「事關重大,豈可莽下決定,我想去青雲觀問一下......」二當家揮一揮手,轉身後頭也不回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從不求神問卜,我只信我自己的實力,我對自己.充.滿.信.心。兄弟們,咱們走。」大當家瞪著他們四人離開,坐在酸枝造的太師椅上,口中嘟嚷著:「信心......信.......心.......」大廳眾人又再議論紛紛,各自盤算自己的前路。
新安縣志
山水略
杯渡山,海上勝境也。昔宋杯渡禪師住錫於此,因名。山麓石柱二,相距四十步,高五丈,今半折。府志謂昔鯨入海觸折。山腰為杯渡寺,前有虎跑泉,其左則鹿湖、桃花澗、滴水巖、瑞應岩、鶯哥石,後有石佛岩,杯渡石像在焉。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杯渡巖
青雲觀位於聖山山麓,杯渡像座立於青雲觀後的杯渡巖,據說鐫刻於南漢乾和十二年的石像仍安在,相傳此巖洞是杯渡禪師靜修的地方,身處於此,頓有別有洞天之感,塵世間的一切彷彿與這裡無關。是夜巖外的吊鐘花香,巖內供奉禪師像的檀香味,複雜的味道為複雜的人帶來複雜的感情。
「施主,出家人不理俗事,你還是請回吧。」身穿與村民一樣的麻布粗衣,雙手既沒有持法器,亦沒有合十的青雲觀住持站在大當家身後說。
「哈,還以為出家人慈悲為懷,一談到敏感話題,還是拒人千里之外。」
「貪、嗔、癡我早已放下,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施主,請回。」
大當家依舊動也不動,站在杯渡像前,抽了一口涼氣,轉身一臉平和地望著住持。
「若問佛理,大師還會拒人千里嗎?」
「願聞其詳。」
「靈感普濟禪師與佛朗機人同為域外之人,為何一個駐錫於此、收巨魚、渡萬民!為何一班駐軍在外,劫財物,屠千人!屯門汎一帶的村民一向規矩,他們被剝削......」大當家邊說緊握雙拳,顯而十分激動。「......被奴役、被殘害、他們有錯嗎?男兒放手一搏、為家落草,他們也有錯嗎!!!」大當家激動得雙手亂舞,向住持亦步亦趨,四名僧人突從巖洞上跳下,其中兩人空降在大當家面前,另外的則雙手合十站在住待左右。「徒兒,冷靜!」「徒兒們,你們也退下吧!」四武僧身影一閃,分別左、右、前、後伴著住持。而大當家聲嘶力竭後,雙腳緊釘在原地,雙手無力地放下,沙啞地說:「佛祖慈悲為懷、衪有在聽嗎?有在看嗎?」
「現世是苦呀!」住持低首閉目,雙手合十,四武僧如是。
「徒兒啊!」大當家再一次聽到這三個字,即滿眶通紅,極力迴避住持仁慈的目光,把目光放在兩棵環抱巖上的吊鐘花。「做事難,做人更難。如何能與一切好好相處?不能問別人,問別人,別人永遠沒有答案,而你也永遠不能解決問題。真正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回過頭來問自己,要相信自己的良心、自己的善心啊。」住持同時把目光投到吊鐘花樹上。
「『世間人民,不順法度。』不守法,不守禮,社會就亂了。世人總想自己多得一分而爭執,結果反目成仇,到果報現前,後悔,也來不及,結果是家破人亡啊。佛朗基人如是,你、我亦如是。」
「你看,花開花落總有時,花朵完成其任務則由盛轉衰,人亦一樣。徒兒,『信』是因,『心』也是因,種出怎樣的果,就要看你的緣啦。可以說的就只有這麼多,施主,請回吧。」
大當家俯視著開得正盛的吊鐘花,這一刻他發現聖山的吊鐘花,比九徑山的開得更盛,開得更美。
是佛法無邊?
還是此刻心境不同呢?
可惜,多美麗的花還是要凋謝。
「可惜,可惜!」
「對,卿本佳人,奈何作賊。可惜,可惜。」
大當家雙手突向後一晃,左右手各多了四支脫手鏢,,其中四支疾飛向住持所在。只見四支飛鏢不偏不倚從住持頭頂及肩膀旁射向身後暗處,暗處傳來六道金屬撞擊聲,兩輕快、四沉實。
「身懷絕學,卻當朝廷鷹犬,更可惜!」
四武僧則一個身影閃到住持東、南、西、北方位,背向住持,而住持則不徐不疾地說:「佛門之地,勿動干戈。」
「原來大師有貴客光臨,在下都不便再打擾,請。」大當家獨自走出青雲觀,直到山下才有手下接應。
「大師原來正在指醒世人,未將何有防礙?」
「我這徒兒悟性不差,惜一時誤入歧途......千戶大人深夜到訪,你,對那封『信』,可有『心』?」
「我沒『信』,不過我有的是信心,大師你呢?」
「我信他的心,阿彌陀佛!」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聖山山腳
「快馬回寨,告訴二當家及眾兄弟,有『信心』的,不只一人。」大當家把鏢令交給近身待衛,正想轉身牽自己的馬給他時,額頭腫起了一大塊的哨兵快馬到來,翻身便拜,道:「稟報大當家,二當家半個時辰前,領了二十名寨中自願隨他下山的快刀手,連同他那三名親戚出動了,並吩咐小人......」「有話直說,算你無罪。」「二當家叫我直接對你說......『肥.水.不.流.別.人.田啊,利與義之間,老大啊,我逼於無奈下,選擇放棄你啦,後會無期!』他說時還手執燒鵝腿呢,還是左腿啊,你知道嗎,左腿比起右腿......」
「混帳!」當近身待衛再請哨兵吃了一記菱角,大當家已閃身上馬,飛出鏢令一支給哨兵,道:「一、老二一事,勿對外宣揚,違者家法處置;二、傳令全寨總動員,全備夜行輕裝,在舊官鹽場集合,不得有誤,我等先行探路,快!」
「屯門積日無回飆,滄波不歸成踏潮。」
-唐.劉禹錫《踏浪歌》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桃源圍
在佛朗基人入侵之前,桃源圍的村民主要到聖山上採蒙山茶,轉售予省城居民為業,亦因近海而專事製鹽工作,雖然所產海鹽全歸官賣,再加上居民種植稻米,也種植蔬菜、水果自給自足,生活尚可。可惜,當佛朗基人入侵後,大量農地被霸佔,官鹽場荒廢了,聖山採取封山政策之後,村民除了替佛朗基人工作外,就只有用炭將蠔殼燒成石灰,用以幫路過的商船修補舟縫、或替其他圍村居民黏砌屋牆等工作。隨著佛朗機人增兵越來越多,大明海禁越演越烈,再加上附近剪徑強人為患,村民民不聊生。
是夜無風,他們已經在這草叢蹲了半個時辰,蚊子叮得眾人左搔右癢,但仍不敢哼出半聲,生怕頭領給他一個菱角。「『拍』,臭蚊子,看我一陽指!!!」「『角』!殊!算到什麼?」二表弟頭上多了三隻死蚊子外,還多了一記菱角,他強忍眼淚說:「民團、一個時辰內、巡不到糧倉。」「好!」「你.看.見.什.麼」二當家向樹上的堂哥打著暗號,而右耳貼著樹幹的大表弟,一下一下地慢慢回覆-「什.麼.也.看.不.見。」「慢!他.看.見.女.人。」
「放屁。」二當家正想發火時,他右手抽出腰間的朴刀,左手拍一拍二表弟,道:「我也放屁了。眾兄弟,番夷三人歸咱們四個的,其他人劫村,各取所需,『盡力而為』。」
「地獄無門你衝進來,番夷,接我一招!」
只見三個佛朗基人,男的一身軍服,雖然顯得很骯髒,但仍不失威嚴。他頭戴一頂海參似的東西,在皮靴的暗格掏出一把被本地村民稱為「百人斬」的刀,盡擋二表弟的殺著,他口中唸唸有詞說:“Funcionamento!Costa! Funcionamento!”「女人,小孩歸你,其餘給我上!」二當家推開二表弟,以朴刀擋了男佛朗基人致命的一刀。男佛朗基人因繫心於女人及小孩的安危,雖仍能力擋三人,但已開始呈敗跡。
突然傳來了女佛朗基人的一聲尖叫,“Costa!”這一道聲音使男佛朗基人分了神,露出了一個大破綻,「大贈送!」二當家向上一削,“Pai!”,小佛朗基人的叫喊聲使本已半踏上了陰司路的男佛朗基人忽發一度神力,使勁把腰向後拗,避過了奪命一刀,不過那條海參般的物體和他的幾條頭髮則被打到飛向二表弟腳邊。
「別動,我叫你別動啊!」二表弟右腳踏著橫臥在地的小佛朗機人胸口,左手扼著女佛朗基人的頸項,右手刀挽個刀花。「早叫你別動!」「男的,你也別動!不管你懂不懂!」二當家單刀指向男佛朗基人,直瞪著男佛朗基人雙眼,二當家發覺他眼裡沒有一點恨自己的意思也沒有,他只望著另外兩個番夷、流露出深深的歉意。正當二當家第一次盤算著殺不殺人時,突然一陣嘯風捲至。
「早叫你別動!」
「糟糕,中伏了!」堂哥,大表弟的左手右腳及右手左腳各插了三支箭,頹然倒地,三表弟身上砍了一把朴刀,正橫臥在地,被一隻軍靴踐踏著胸口。
「還.我.兄.弟!」「一個?還是三十個?」一陣哨音響起,桃源圍外突然火把四起,兩面錦旗隨即升起,一面繡上一個「明」字,一面較小的則繡上一個「汪」字。三十名快刀手被從州府借來的盾牌兵生擒了過半數,其餘的皆落荒而逃。「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陶勇兄弟,請助我善後。」二當家見此情形,不禁失儀地傻笑,「哈哈.....哈哈哈哈......嘻......嘻,成也佛朗基,敗也佛朗基」邊拔出射在右肩的箭邊說:「我敗在太有自信,敗在太有信心,我敗在太過主觀!兄弟們,來!寧為玉碎!」邊拾起地上佛朗基人的「百人斬」,衝向陶勇,大聲叫喊:「不.作.瓦.存!」「主簿!」「在,捕頭。」「記下桃源圍村民抗賊有功,貴為上賓。南頭縣捕頭捕獲四名疑為佛朗基人細作,押返南頭縣待江大人發落。」二當家看著捕頭對「史實」的不同演繹,他終於發覺其實只有「信」,卻沒有用「心」去細讀,他開始後悔今日的粗心大意。多日之後,二當家的頭顱被掛在南頭縣城門上,以通蕃賣國之罪梟首了。
「報,三名佛朗基人不知所跡。」
「放屁,一直只有通蕃賣國的傢伙,何來佛朗基人?」捕頭對著桃源圍的小孩眨了左眼一下,並俯拾起那頂海參似的物體,向聖山方向笑了一笑。「傳千戶大人口喻,我等兵士不得私上聖山,打擾出家人清修,違者軍法處置,清楚了沒有?」這時捕頭心裡只想著:「這條海參到底有什麼用呢?」
《贈別元十八協律》 韓愈
寄書龍城守,君驥何時秣?
峽山逢颶風,雷電助撞捽。
乘潮簸扶胥,近岸指一發。
兩巖雖云牢,木石互發發。
屯門雖云高,亦映波濤沒。
余罪不足惜,子生未宜忽。
胡為不忍別?感謝情至骨。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舊官鹽場
在屯門海岸一帶的官鹽場歷史可追溯到宋朝,當時名為海南棚。在屯門汎的這個被吊鐘花樹包圍的官鹽場一直經營到正德十二年,因佛朗基人在屯門活動日漸頻繁,東莞縣府怕鹽場被夷人利用,下令鹽場管事帶領一干人等撤走,只留下了一批在其他村落招攬的工人,他們在不知情之下,奮力救火,希望能挽救這個支持著他們生計的地方,結果,鹽場在一瞬之間燒毀,路過的聖山僧人在一力之下救出了十多名倖存者,十多名生還者在官方紀錄中消失,事實上亦無人得知他們的下落。其後,因佛朗基人經常在附近練兵或巡邏,或其鬧鬼傳聞,附近村民無人敢近,官鹽場一直荒廢至今。
一夜之間燒毀的屯門汎官鹽場有其獨特之處,當年因技術關係,官鹽場建立在離岸較遠的地方,所以搬運工人每每需要花上大量時間才能把鹽搬上官渡,鹽官則常因這個理由來故意剋扣工人的薪水。不過,某一天之後,鹽場管事發現工人運送速度比往日快,鹽場管事逼於無奈按理發薪。原來,那天搬運工人發現了一條在鹽場附近往渡頭的捷徑,這條捷徑隱沒在叢林與亂石之間,之後它的所在一直只是工人之間的流傳秘密,連原住民也未曾發現。吊鐘花依舊,人面卻全非,今天的官鹽場荒廢了,昔日的渡頭更成了佛朗基的軍事基地。
「如何?」大當家俯伏在叢林之間,身上早已換上夜行裝束,腰圍纏上數十支脫手鏢,邊把信函放在衣襟暗格,邊向剛偵察回來的近身待衛問。
「如你所料,『他們』並未發現。」「人馬?」「五十兄弟在舊鹽場集合,只留哨兵駐寨。」「他們呢?」「餘下一百,三尊怪物。」「還有?」「二十四人,下落不明。」
大當家抽了一口涼氣,蹲下來問:「你,有信心嗎?」「我信任你。」「一封信,就押上八十多條人命啊,值得嗎?」「一封信就換來三尊怪物,值。」
「還有,與你一樣,我討厭番夷。對嗎?眾兄弟。」只見近身待衛身後來了二十名蒙面、腰間插上了兩把朴刀的黑衣人,齊抱拳向大當家行禮:「願與大當家同生共死!」「那麼,眾兄弟,你們便跟我一起去死吧!」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捷徑-渡頭出口
只見一隊隊佛朗基軍隊正準備將物質及其「鎮山之寶」-佛朗佛統搬上「蜈蚣船」。軍隊指揮收到消息,大明戰船已經從南頭鎮出發,準備與他們來一場決戰。由於附近村民拒絕再給佛朗基人物質,再受到大海海禁的影響,佛朗基軍隊的補給早已足襟見肘,所以每次運送物質都派大量人馬由糧倉護送上船。
「偷襲。」「傳令,按計劃,十人隨我行,十人隨大當家,其餘原地伺機等待信號。」近身待衛左手拉上面罩,右手抽出朴刀,舉起右手至肩膀高度,說:「三只燒鵝腿,我比你快。」「同樣,三只燒鵝腿,我比你快。」大當家同樣舉起左手至肩膀高度,握拳與近身待衛單拳互碰一下。「碎步、分二路、武器庫。」
本有四十人,分五個小隊巡邏的武器庫駐兵,因護糧一事被抽走了兩個分隊。小隊長手持火把在武器庫外一里巡邏,今天晚上是他第一天當小隊長,原本的小隊長因誤中自己所設的補獸陷阱,而被送回國療傷。他今夜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平時十分謹慎的他,今晚竟吹起口哨來,一邊吹起泰尼卡舞的音樂,一邊想著家鄉的女友。當他發覺背後整齊的腳步聲不見了時,已太遲了,他感覺到背後傳來別人呼出的空氣,他突向後拋出火把,轉身抽出腰間的「百人斬」,他摸一摸自己的胸口,已插上一支脫手鏢。當他想再次吹起哨子時,頭頸已分了家,他失去意思之前,聽到的是一些不明白的聲音。「果然鬆懈了。」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武器庫外圍
「媽的,大家鬆懈了。」近身待衛把朴刀抽出巡兵身體時,袖中劍擋下了「百人斬」。二當家一行十人很快就到達了武器庫,一伙人沾沾自喜之際,其中一名漏網之魚從暗處撲向其中一名黑衣人,削去了他半邊臉,突破了包圍網。近身待衛身影再快,也阻止不了哨子聲的響起,“contato!con......”,一顆脫手鏢直插向巡兵的喉嚨。
「大當家,你的燒鵝腿,我無福消受了。「五只燒鵝腿,賭你平安回去,我隊殿後,你隊先走。」「我倆殿後,你等先走。」「不殺番夷,何以自處?」只見十九個黑衣人同時撲向來支援的佛朗基士兵。只見手執火統的士兵分成兩排,前排發射完便蹲下去上彈,後排接力發射。「混蛋!我叫你們先走啊!」大當家飛出身上僅餘的脫手鏢,阻止了火統兵的第二輪攻擊,延遲了六名黑衣人的死期。大當家聲嘶力竭大叫,「走!你帶他們原路撒退,不得有誤。」一個閃身,踏走了佛朗基士兵手上的火統,再補上一刀,砍掉了番兵的左臂。可惜,之前的打鬥驚動了其中一個正在準備上最後一尾船的分隊,三十名佛朗基士兵直奔往武器庫支援,而武器庫附近的十五名巡兵正包圍著大當家等人。
「大當家,生路,早已斷了。」只見受了傷的黑衣人被大當家拖起,匯合了另外三個,在武器庫北邊一個欄柵喘息著。「怪物!」近身待衛憑一口扑刀已連砍掉了八名番兵,殺得他們一時間也不敢再撲上。「怪物來了!」此時傳來了唧唧的車軸聲響,一尊佛朗基銃正從武器庫推出,銃口直向大當家等所在。「不能空手而回!」只見近身待衛直撲向佛朗基銃,幾名佛朗基士兵被他的魯莽嚇傻了眼,一時反應不來,被他如瓜菜般切了多刀。「後會有期。」大當家推走了四名黑衣人,回身衝向佛朗基銃所在。「危險!」近身待衛殺得性起,忘記了火統兵的存在。只見數粒鐵珠正要把他的腦袋打個稀巴爛之際,大當家飛身擋在他面前,其中兩顆打進大當家左臂及左腿,大當家隨即倒地。「我心不死啊!」近身待衛被此情形驚醒,從殺氣騰騰回復理智過來,一把朴刀穿過了火統兵的身體。「你還不能死。」「對,任務還未完成!」大當家在衣袋抽出一支穿雲箭,代表撤退的穿雲箭直飛上天空,「任務成功。」「胡說,我還未撤退。」近身待衛左手拉著大當家,又右手以袖中劍迎敵。此時跑來支援的佛朗基士兵已全到了,他們以五人一組,平排而立,每次派上一組去攻擊,近身待衛擋得下第一組,再擋不下第二組,第三名士兵把近身待衛的左前臂削至看見花白的骨頭,第四名士兵在第三名未掛掉時就乘時撲出。「小心偷襲。」大當家對著半跪在地的近身待衛大叫。正當「百人斬」要插入近身待衛的胸膛時,第四名佛朗基士兵的胸口忽然多了三支箭。
只見突然漫天飛箭,旁觀的佛朗基士兵被殺個措手不及,來不及反應便死在亂箭下。一個人慢慢地從北方行近,箭每每在他右邊二吋落下,大當家這時聽見兩下熟悉、輕快的金屬撞擊聲,並見第三名佛朗基士兵被割喉斃了。「這才叫偷襲。」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佛朗基軍事基地
箭,好像射之不盡似的,佛朗基士兵引以自豪的火統在箭雨面前黯然無光。一聲哨聲響起,箭雨終於停了,佛朗基士兵滿以為有喘息的機會,這是為數過百的盾牌兵四方八面從叢林撲出,兩面錦旗乘時而起,一面打著大明旗號,一面打著廣東海道副使汪鈜的旗號,同時軍號聲響徹四周。剛面對過黑衣人及箭雨偷襲的倖存的佛朗基士兵哪還有戰鬥的力氣、勇氣。他們紛紛逃向未開的「蜈蚣船」或海邊,或投降於大明軍隊。屯門汎的基地,被大明軍隊攻陷了。
大當家望向暈倒了的近身待衛,已有人替他包紮好受傷的左臂,性命尚且得保。他看著自己的傷口,再摸摸衣襟暗格,信函早已被他兄弟,他自己,佛朗基人的鮮血染紅。「論計謀,我在你之下啊。」邊看邊把信函撕掉、拋起,血紅的信件如落花般散如空中。
「論選擇,你也比你的二當家高明。」「主薄。」「在!」「記下:九徑山鄉民於屯門汎抗賊有功,貴為上賓。」「遵命。」
「鄉民?」「當然,在大明天子腳下,哪有山賊?」「論口才,我更不及你。」
軍中大夫把鐵珠從大當家的傷口刮起,原來大當家邊受銃傷治療,邊與千戶說話。
「論勇氣,我也不及你。」「你嘲諷我嗎?」
「不,我真羨慕你有一班拿幾口朴刀就敢去挑戰佛朗基銃的兄弟,最重要的還是對你的信任。若大明百姓誰就有這種勇氣,哪怕是倭寇還是番夷,我們通通吃得下。」
「我等兄弟為螢火,大明軍隊為皓月,哪敢相論並論?」
「錯、錯、錯,我說星星之光,卻可燎原啊。」千戶乘時指向海邊,只見一點一點的小火苗正撞向「蜈蚣船」。其中一艘佛朗基「蜈蚣船」已被火燒得通紅。
「『火燒連環船?』」「方法不同,但結果一樣。孟子曰:『人皆可堯舜』,我更信只要有心,人皆可成臥龍鳳雛。你有信心『修成正果』嗎?」「無根之人可來花開結果。」
「放心,只要你有心,提拔信隨時送到。」「日出東方,千戶軍務繁忙,不送了。」「兄弟你亦私務纏身,請!」大當家看著被火光映得通紅的天空,他心中此時下了一個決定。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六日 九徑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個小小火摺子的火,卻可以把整個山寨燃燒起來。一個左手包紮的人正向燃燒中的山寨拜別。「大哥,好好的一個山寨把它燒了,不可惜嗎?」一個額頭腫了兩塊,吃著燒鵝腿的人問。「山寨是燒給已死的兄弟,哪有可惜?燒鵝腿給你吃,才算可惜!」那人伸手去搶燒鵝腿,給他的弟弟輕易避開,當然那人未盡全力,亦因左手受傷而未能出盡全力。「不可惜,不可惜,給你吃才可惜,給大當家也是,給二當家也是呢,對,他們哪裡去啦?」「誰知道,你問你的鵝腿吧,走吧!」「去哪?」「好像叫心井嗎?那裡有活幹。那裡更好像以燒鵝馳名的。」「那快走!」「再見了,眾兄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場山火,把整個九徑山的蘭花樹、吊鐘花樹都燒光了,只剩下數株頑強的松柏支撐著,屹立在山頭。人的信心也是否一樣呢,當貪、嗔、癡瘋狂地在內心燃燒著,人的善性會否如松柏般頑強,還是如其他的花被火吞噬呢?徒兒啊,你有信心回答這問題嗎?」「內心是因,相信是果,老師,我盡力而為吧。」兩個人站在杯渡巖,遙望九徑山。是日有微風,微風把吊鐘花香吹遍了整個巖洞,他開始明白為何靈感普濟禪師在此靜修了。
「孟津別後杯猶渡,劉宋修成衣?x尚存」
-南唐乾和十二年刻於杯渡像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