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0月 06, 2006

《Tampopo》

一直打算把筆記搬家,今天終於開始了。先吧一些創作搬過來,只後再動其他吧。新開始新氣象,第一是把電影也放進筆記的範圍、第二是加一點照片。希望大家喜歡。多謝支撐。

熟悉大江建三郎的讀者相信都會知道誰是伊丹十三。大江妻子的哥哥就是伊丹,而他們兩人亦是相識多年的好友。在《換取的孩子》中,我們也知道關於伊丹自殺事情…好吧,讓我們返回1985年,伊丹的《タンポポ》實在是非常好的電影,這個日文就是tampopo,大概是指蒲公英吧。
電影的主線是一個愛情喜劇格局。一位中年女子(tampopo)經營一間拉麵店,獨力照顧上小學的孩子,女主角在生活壓力下顯得吃了不討好,孩子被同學孤立,麵店生意淡薄。tampopo偶然下遇到一位貨車司機(goro),誰知貨車司機原來對拉麵素有研究,更為tampopo介紹一個又一個的隱世高手。房車司機原來是製麵高手,老拾荒者原來是湯料專家,單戀tampopo的醉漢則是店鋪設計師。在tampopo的努力下最後令麵店興旺起來,眾人亦回到日常生活去。

但電影的特色當然不止於此,故事的內容主要如此,但伊丹在電影主題上卻始終集中在食物這一主題上,對「吃」這一主題的關注,「吃」是甚麼呢?在電影中可以是經濟(麵店),可以是親情(電影最後的嬰兒吃母乳鏡頭),可以是有品味的代表(年青事務員在點吃法國菜是的在行表演),可以用以表達禮貌與文化差異(一班在學習吃西餐禮儀的女人在吃意粉時不停發出聲音,與日本傳統下吃拉麵要有聲的對照),可以是快樂和愛情、遊戲與性愛的表現(穿白西裝的男人與女人在酒店睡床上玩的性愛遊戲),在文學與電影中飲食一直是很重要的一環,但是真的放到文本中心作討論的就不真是有很多。阿城小說《棋王》、也斯的一些詩與小說《後殖民食物與愛情》也都有關於食物的探索。
初時想象伊丹十三也許是個既嚴肅又沉悶的導演,誰知嚴肅是對的,沉悶就真是猜錯了。

電影最後當然是Goro 與 tampopo 兩人就一起啦。

中秋節快樂

 


 

自製記憶

自製記憶



前幾天重到南丫島。說重到,是因為去年暑假曾經在南丫島住了個多月。那時我還末進嶺南讀書,天天享受愉快的陽光。聽姨丈說,南丫島所以叫南丫島是因為島的形狀似樹椏,一說島的形狀似兒童射鳥用的丫叉,我也對這不太肯定;我記性很差,很多時,很多事,發生過,便忘了。

這一次去南丫島是和我的狗一同去,它叫『細佬』,是一隻純黑色的史納沙狗,頭子小小的,眼細細,有點像我。『細佬』不是我細佬,是『波仔』的細佬,波仔半年前死了,老人病;於是我們便再養一隻,叫它『細佬』紀念波仔。

沒事做,想起全記的豆腐花,便重來了。(全記豆腐花很好吃,很滑,又香,像牛奶浴後的美女的手臂,不忍大力咬,和拿豆腐花來的阿欣一樣。)南丫島民聚居在榕樹和索罟灣,渡輪也在這兩處上落客。通常到南丫島,都會先到榕樹灣,行一段山路,經洪聖爺泳灘到索罟灣吃海鮮,有海鮮為目標,山路才較好走。我不是要吃海鮮,是想吃豆腐花,所以我先到索罟灣,反其道而行。(永記豆腐花也很好吃,但在全記看到阿欣的手,便不再去永記。)從香港仔出發二十分鐘多,便到索罟灣,但這次只是我一個人來,可以走遠點,所以我在中途站模達灣下船,試走一段未走過的路。

模達灣很靜,走上一條斷斷續續的樓梯,錯落的看到有十多間小屋,穿過那些小屋,便連輕輕的人煙也沒有了。細佬在我五六步前到處嗅著,小徑的右邊是石坡,左邊則是雜草地,沒有花。(阿欣很白,只是臉上有一點點雀斑,像極伴吃豆腐花那粒粒的紅糖,但當我牽住她的手,兩頰上的紅便化開了。)看真一點,雜草中有些凝固的泥水,原來那根本不是草地而是泥沼,泥沼上有株完全枯白的樹幹,被泥沼固定?,想倒也倒不下,上面卻長了蔓藤。我不清楚我應否為此景而悲哀,反正是自然吧。走過泥沼地,到了一處已廢棄的村,路牌寫著『榕樹下』,這條村已不知廢棄多久了,不遠處有一座危樓,屋頂的橫匾上刻著『1931年建成 學校』,更後方有些山墓。在那陰森的氣氛下,雖然是正午,但我還是怕鬼的,我急步離開,細佬跟著。

一路走,終於走到一處開揚的地方,聽到了海浪往復的聲音,看來已走到海邊了,這裏原來就是深灣,聽說是海龜生蛋的地方。波浪湧上又長又平的沙灘,卷起一層貼住黃沙的浪花,像極啤酒泡。(我過著又白又軟的暑假,阿欣說喜歡狗,我說我一定帶波仔來。)在沙灘上,我脫掉外衣,和細佬在岸邊跑;波仔老了,沒有這麼快,我想。細佬在海灘四周撒尿留下自己的痕跡,我便坐在沙上看短篇小說選,看著董啟章的永盛街興衰史。對,真與假都是敘述吧,虛假的敘述,便構成真實的歷史。而我是幸運的,記性差,自畫像般的敘述便能佔據記憶。同學問,哪科要看小說選,我說沒有,同學的語氣裏透出『浪費時間』的訊息,我脫口說出:『我是喜歡繞彎路。』。細佬在咬我的褲子,它夠了。我不知會到甚麼地方,但我還是向前走,我想,我們都是被困在一個小島上,怎走也走不遠,路只有既定的一條,不走這條路,便只有陷入泥沼。

一條上山的路,走到半山,回頭一看,剛才的海灘已經縮成一把梳似的。天空沒有雲,天空和海洋的邊界隱沒了,風是從那裏來吧,那遠遠的東方的風吹動山邊的金線菊。(阿欣說要走了,去美國讀書,不想再留在小島上,我說我喜歡山水豆腐花。)再往上行,到了一個涼亭,涼亭旁有一幅鐵製的南丫島地圖,原本在模達灣向西行十分鐘便是索罟灣,我卻在南丫島的南部繞了一個大圈子,我想,這和我的求學路差不多;不過繞圈子都能到索罟灣,而且快到了。

到了索罟灣,很多人很熱鬧,向右邊看,半年前荒廢了的燒烤樂園重開了,大門邊正販賣紀念品。往左邊走,那一間百年天后古廟竟成了廢堆,大門橫放一塊版,寫著:『火燒 危險 待修』。細佬很累了,我和它在海鮮酒家旁的小食店吃小食。它看來要休息,和波仔一樣,到不了榕樹灣,看來是吃不到豆腐花了。(那一夜,無月,只有滿天星,我們醉了,在沙灘上,溶化了。你說會回來?不回來?)

我記性不好,結果,記不住,只好欣賞經過,活在當下。

 

《一八八九年一月的某一天》

《一八八九年一月的某一天》




我相信這幅肖像比我的信更能清楚地告訴你我這兒發生了什?活C––梵高>>

>>

我是誰我究竟是誰究竟是誰把我的左耳割下來。這不可能是我自己動手你們根本不清不楚總說我在高更面前發狂而割傷自己更把他打傷還威脅殺死他。發狂那個不是我,發狂那個不是我,我說出來你定以為我是真瘋了那個打傷他威脅他的不是我不是我。是和我同住在一個身體上另外一個我,但他不是我他不是一個人因為他只是拿掉了我的身體我的容貌我的聲音我的腦袋去背?荍痚筆琱ㄦQ也不會做的事情。這個我不知從何時開始佔進了我軀體漸漸地也在吃掉我靈魂。我無法對抗這個入侵者這個和我共享?荍琣蚳酊漱H,我知道他最後必會完全佔領我這個人由內到外地最後我會消失一點也不剩永遠永遠。我快三十六歲但我沒有妻子沒有兒女沒有家沒有朋友現在只剩下我一人但現在連我自己也快沒有了。我要把我留下來在我永遠消失之前,畫畫畫我要把自己畫出來畫下來保留下來,我要畫自己把自我找出來堅定下來。現在我就把自己畫下來畫下那另外一個自己傷害自己的罪証,紅色就是我我多加一點紅色看我多精神,看我還氣定神閒呼出?虓炾樾G子也全剃掉了年青多了更健康了你怎能再入侵我。但我不能瞞騙自己我真的感到孤單失落心寒感覺從內心陣陣出來要多穿衣服多戴帽子。我怕怕怕我見到他了他出來了我見到另一個我,我雙眉緊皺雙眼也無法集中焦點但我真的看到他而他沒有形體,他沒有形體而他也是紅色但你看你看他淺紅色我深紅,我更紅我比他擁有更深的激情但我現在正是最衰弱的時候。我和我在對抗我快佔領我我要快點畫完,我的手快不受控制我沒有我我不是我我我我…

 

《狗的夜宵》

《狗的夜宵》



借?茤?亮的月光,印第安人一眼就看清‘本賽多爾’撕碎的獵物,是他的小女兒米奇的深紫色尿布和一只血淋淋的小胳膊……



————《狗的夜宵》 厄瓜多爾、何塞.德.拉.庫阿德拉



1



你習慣這個新的家嗎?你所受的傷,我已沒有辨法彌補,只能給你一個比從前小很多但也寧靜得多的居所。看你在脊上那綿延的傷痕,左邊面頰上那芝士餅般大帶著鋸齒形狀的傷口,深得連內裡的組織也翻了出來。如果你懂說話,你一定會咒罵我,當天晚上把你留在孤獨的黑房中,任由那雙反射??綠光的眼睛盯?荍A這不能動彈的獵物,步近你,玩弄你,把你粉碎…




2

其實在一開始我便很清楚我們的關係,我早想得到你,而你卻不認識我,但我希望得到的,不是你身體,而是你靈魂。我在那遙遠的屯門——那傳說有老虎和不死鳥的——地方把你帶回來的時候,我便很清楚我們的親密關係只是借來的短暫溫馨。我們共?贗蛦B只能有短短十四天,當然我知道那些在城堡上有權勢的人能擁有你兩個月。


我並不急?茈普}你,進入你世界並聽你說你那綿綿話語。我決心先暸解你,瞭解你為物的本質,不單單把你視作解決我需要的工具。我慢慢坐在書桌前,使你舒適的往下躺,看?荍A那淡黃色的臉(現在破壞粉碎),薄薄的表面在日光下透現?荂]現在滿布抓痕)。我把你翻轉,細看你背上記載你過去的數字,那寄人籬下的日子(現在整個背已給吞噬)。我用手指輕輕觸碰你那光滑表面(正參差倒刺?荍琚^,你永遠也是冷冰冰的,但我知你內裡滿是深刻情感,只是被冷靜的表面深藏?茪?露出來。


3

當我再暸解你多一點,我知道你有?茪什磥H外表,日本人精神;說的是華語,思考方式卻是東洋的。我靜聽你說一個發生在日本的故事,但你說這不單單會在日本發生,而是我們的時代的故事。說?荂A說?荂A我覺得你世界觀太灰色,對將來絕望,好像思想裡滿是存在主義;但你馬上打斷我,說不要把空泛的主義套在你身上,你只用情節來思考,理論是後來的人為了寫作論文才加上去的。我指明你對理論有偏見,理論也只是為了令我們更清楚你,本身並沒有錯誤,更何?G你也有不少每天只談理論的朋友呢。你說他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需要朋友,更別指望我和你能有親密友誼,你把刻在你身上的句子讀出來,說:‘我對活?茪ㄘ磪籉顜き獢式A‘能純粹在孤獨中完成的決定性的行為,就是自殺’。委實不明白你為何自棄,我能同情你,但卻不能同意你。我自覺被刺傷,因我向你伸出友誼之手,而你拒絕。我想這是溝通的問題,而出問題正因你滿是偏見。但,我又全對了嗎?這也可能是年齡差異,或地域分野而來,因為你年紀比我大。更可能的是我根本沒有去尊重你那深切悲哀,過早作出批評,先刺傷了你,因而令你築起了自我保護的圍牆,加上你白紙黑字的性格,把我們原可相通的路剪開了。


在當時我的確帶點惱,我把你合上,隨手甩在地上,你墮地時更發出啪一聲。我沒有再看你,忙???鉦腄A把文字東拼西揍,鑲嵌成功課。電話傳來同學緊急開會的要求,我逕自出門…

4

可能狗兒看我整天看?荇恁A便以為我在和書玩耍,當我看你被細佬咬弄得變成碎片,我感到自責。細佬愛咬東西,是本性,請你不要怪他,錯在我沒有把你放好。罰款已交給圖書館,但這只是刑責,不能補救我對你的罪。帶著殘缺的軀體,你在不情願下長久呆了下來。你在圖書館真的沒有朋友嗎?你惦念住在你身旁的《萬延元年的足球隊》和《雪國》嗎?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關懷,我把你放在《聽風的歌》身邊。更特意把《魯迅卷》也放在隔壁,他應該懂些日語,但你們可別常爭吵啊。希望這群鄰居能令你快些投入新生活。


註:為書本《我們的時代》而作。





 

〈也是一種永劫〉

〈也是一種永劫〉




刺眼的陽光穿過雲疏落的照在河上,河面水波微微起伏。春天輕輕到來,伴?茪@地綠意與河岸兩旁的新芽。空氣中帶著過多水份,風也慢起來。河兩岸水手沒有哼歌,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也散去,他們都在溫暖包圍下午睡去了。早慧的蟬竟已嗚嗚咽咽的叫起來,驚破了幾乎停住了的時間,也把水中的建築物倒影揉得恍恍惚惚。


「看甚麼?」你問麗珍。

「看你。」正出神看遠方的麗珍一邊答你,一邊把視?巡J點收回在你鼻尖。

「我會回來的。」

「你看!魚啊!有條魚啊!」麗珍伸出手指指?荍A,?鄏y拈起輕跳起來。麗珍凌亂的曲髮起落,招來了輕撫你嘴唇的風。你在麗珍眼珠中看到整片天空,看到雲。


你回頭,望向麗珍視野那扇天空。你眼皮半張,搜尋在空中隱沒的魚。


「哪裡?」你問。

「左邊呢。」麗珍左手撘上你肩上,指向左側天空。

「唔,看見了……我會寄信回來。」

「你說雲是甚麼顏色的?」麗珍環抱你腰,體溫從薄薄外衣滲到你全身。

「藍天白雲吧了。」你答。

麗珍沒有說話。一?醴P子雁字形飛過來,劃破了天空,又飛向遠方。

「你靜靜看真切些,好嗎?」

「唔…黃色,有點藍。是灰色。」看天空久了,你漸漸習慣了陽光。你感到外衣背後漸漸濕起來。麗珍摟得更緊了,開始哆嗦起來。


「如果船還有空位,你會否跟我走?」你激動起來,轉身打算抱麗珍,但竟撲了個空,整個世界扭曲,消失,只剩一片黑。


你起床,摸索?茩豸F一杯水大口大口的喝。汗濕了一身。靜看窗外,腦中縈繞一句一生也沒說出的話。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四 〈忠義堂〉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四

〈忠義堂〉


  「阿志又跑到哪裡去?今天是忠義堂成立一周年的大日子,身為我宋某人的兒子,怎會這樣沒有責任心的!」坐在「忠義堂」牌匾下的宋義向門外叫喊著。宋義旁邊的晁忠對他說:「宋哥哥,志兒年紀還少,活潑好動是正常的,他玩膩了就自然會回來,不要因為這樣而破壞今日大好氣氛。」宋義和晁忠是民團的領袖和副領袖,民團中人都稱他們為宋哥哥和晁哥哥。由於近年桃源圍一帶山賊為患,兩位領袖於去年組織一些桃源圍及附近圍村的居民,成立一個民間自衛組織──「忠義堂」。「忠義堂」的命名除結合兩位領袖的名字外,還有「替天行道」,令村民安居不受滋擾的意思,據說這意思是出自一些說書人所說的故事內容。
  巡邏隊隊長陶勇聽到兩位領袖的對話,走進忠義堂對宋哥哥說:「宋哥哥,請讓我的小隊去尋找阿志吧。」陶勇的話正合宋義心意,便對陶勇說:「有勞陶兄弟,犬兒的事拜託你了。」於是,陶勇便帶領七名隊員到宋志經常玩耍的地方尋找。
  陶勇率領巡邏小隊先到村內的空地尋找,從村民口中得知有幾個小孩往樹林的方向跑去,於是陶勇便率眾走出由桃源圍,向樹林出發。小隊穿過石灘,正要進入灌木林之際,陶勇發現遠處有幾個行跡可疑的人。陶勇立即打一個手勢,令所有隊員分成兩隊,繞道到那伙人的左右兩方;陶勇則一個正面前往目標處,以分散對方的注意力。陶勇漸漸走近目標,確定對方只有四人,陶勇認得其中一人是山賊的頭目,便大喊道:「大膽山賊,竟敢光天化日下四出作惡!」四人見面前只有陶勇一人,不但不敢上前圍攻,反而其中兩個嘍囉拔腿便跑,邊跑邊說:「陶…陶勇,這人是那個陶勇嗎?」這句話一說完,兩個嘍囉已被暗中繞到右方的隊員生擒。原來陶勇自幼習武,而且天生神力,在民團未成立之前,曾以一人之力阻止十個山賊的夜襲。那個頭目正是當日率領山賊來襲的人,他一怒之下拔出短刀奔出陶勇。陶勇輕描淡寫地扭動蛇腰,一個閃身,山賊的刺擊落空了,陶勇隨即右手一抓,攔腰抱著山賊,左手一拳將短刀擊落,山賊頭目輕易地被制服。剩下那個山賊,見大勢已去,亦跪地投降。
  「先將這四人押回忠義堂。」陶勇說道。
  「那宋志的事怎樣?」其中一個隊員問。
  「山賊竟膽敢光天化日下行動,可能有大事要發生,先通知兩個哥哥要緊。」

  「宋哥哥、晁哥哥!陶隊長押了四個山賊來忠義堂,請兩位快到大廳。」
  
兩位領袖飛快趕到忠義堂大廳,晁忠問:「陶隊長,你在哪裡捉到這四人的?」陶勇將四人押到兩位領袖面前,說:「我們小隊往灌木林尋找宋志途中,發現這幾個人鬼鬼祟祟,而且我認得其中一人是九徑山的山賊頭目,我怕他們對村不利,於是生擒他們聽候兩位哥哥法落。」
  「大膽山賊,你們是否想打探本村情況,對本村不利?」宋義厲聲問。
  「我們兄弟四人,在灌木林看到幾個番夷佛朗機人,正想前往與他們交個朋友,突然被你們一伙人暗算。我們兄弟四人自問沒做傷天害理之事,你們這些小人快放了我們。」
  
陶勇走到宋、晁兩人旁邊說:「這人的話相當可疑,山賊怎會和番夷佛朗機人拉得上關係。」三人都覺得山賊的話不可信。再者,無論是山賊,還是番夷佛朗機人,對村民來說都是重大的威脅。「既然這事可能與番夷佛朗機人有關,不如將這四人押到官府,讓官府處理。」晁忠提議。宋義點點頭說:「我聽聞廣東海道副使汪鈜奉命率軍進駐東莞南頭鎮,目的是要攻打番夷佛朗機人。我們可以直接將這四人送到汪副使那裡,與官府合作可能可以一次清除村中兩個大患。」晁、陶二人同意宋忠的想法,於是便開始計劃秘密押送四個山賊到南頭鎮的行動。
當日黃昏,宋義使與陶勇帶同十數名部下,秘密押送四人到南頭鎮。宋義離開後不久,宋志等幾個小孩就回到桃源圍,便四處尋找父親。晁忠問道:「志兒,這麼晚才回來,你爹有事要辦,可能要後天才回來。」宋志低下頭說:「晁叔叔,今天我差點就死了,幸好一個新認識的朋友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晁忠摸摸宋志的頭,然後將他抱入懷中說:「好孩子,沒事了。待你爹回來,介紹你的新朋友給我們吧。」宋志用晁忠的衣服抹去自己的淚水,說:「嗯。」然後直奔回自己的房間去。
宋義、陶勇等人順利穿過屯門海峽到南頭鎮,押四個山賊到汪副使的府第外。守門的士兵問:「來者何人?」宋義答道:「小人是桃源圍民團領袖宋義,今早捉拿幾個山賊,懷疑山賊與番夷佛朗機人在秘密來往,故特意將可疑人物送來待汪副使發落。有勞兵大哥幫忙傳話。」一名守門兵轉身走進內堂。
不久,副使府門打開了,汪副使親自迎接宋、陶一伙人。汪副使以酒肉招待民團團員,請宋、陶二人到書房商議,並命士兵看守四個山賊。進入書房後,宋、陶二人先自我介紹,然後宋義將事情始末告知汪副使。汪清楚整件事件後問二人有何看法,陶勇道:「我認為山賊的話有很多疑點,我懷疑這幾個山賊原本是想搶劫幾個番夷佛朗機人,但未出手反被我生擒。」汪副使點點頭。宋義又說:「我認為這次是一個好機會,番夷佛朗機人和山賊都是屯門地區的大患,我們可以利用這事件將二者一併剷除。」汪副使皺皺眉頭問:「何出此言?」宋義答:「我們可以利用這四個山賊,引發山賊和番夷佛朗機人的衝突,待他們鷸蚌相爭,我們來個漁翁得利。我有一計,只要副使願意配合,一定可以剷除兩大患。」汪副使高興地道:「願聞其詳。」宋義道:「只要大人明早高調處決四名山賊,而小人則在九徑山附近不停發放番夷佛朗機人為求自保,捉了四個山賊獻給官府以示友好的消息。以山賊性急暴躁的性格,必定會找番夷佛朗機人為兄弟報仇……」
「好,好!」汪副使拍手叫道。
「那小人先回桃源圍,準備一下,我想不出半個月,山賊必定有所行動,大人亦要做好準備。」
「宋團領,山賊方便就拜託你了,本官亦要加快安排埋伏事宜。」
「有勞大人,小人就此拜別。」

宋義、陶勇等人回到桃園圍已經十日,山賊方面仍沒有行動,宋義開始有點擔心。突然,陶勇跑到忠義堂大廳叫道:「山賊有行動了!」宋、晁二人火速閃到大廳,向陶勇問個明白。原來有一個在九徑山腳打獵的獵人,無意中聽到幾個山賊的對話,獵人聽到「兩日後…二當家…報仇」幾個字,於是便向陶隊長報告。兩位領袖聽後非常高興,於是宋義立即寫信命人送到副使府,通知汪副使準備行動。而晁忠則集合所有民團的成員,為兩日後的戰鬥部署。
終於到了決戰當天,凌晨時份,負責觀察九徑山動態的哨兵跑進大廳叫道:「出發了,山賊出發了!」等山賊出擊後,宋義引一隊人馬往灌木林埋伏;陶勇則領一隊人馬到石灘等待;而晁忠連同餘下的成員在村口留守。
天黑透了。山賊乘夜突襲番夷佛朗機人的軍火庫,世界變得火紅一片,已分不清是火的紅,還是血的紅。戰爭一開始是聽到幾聲巨響,然後是一陣陣類似鞭炮的響聲,單憑聲音就知道戰況慘烈。當響聲此起彼落之際,宋義看見汪副使的軍隊亦開始行動了,民團差不多要行動了。待汪副使的艦隊接近並攻擊番夷佛朗機人的船艦時,宋義、陶勇分別下令團員協助官府,殺退蠻寇。
由於番夷佛朗機人花了不少炮彈在山賊身上,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火力抵抗汪副使軍,加上退路亦被民團所封,結果汪鈜的軍隊輕易擊退番夷佛朗機人。
太陽出來了,宋義、陶勇集合所有團員,統計一下傷亡數字。民團參戰的人數是八十人,有三人陣亡,十五人受輕傷,四人傷勢較重。宋義先率四十名團員帶同受傷的兄弟回村治理,陶勇則帶領餘下的兄弟四處巡察,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巡察到中午時份,陶勇一行人正想回村之際,在溪邊發現有一男一女和一個小孩。雖然他們之中只有男的具攻擊性,為慎重起見陶勇將三人一起捉到忠義堂去。
「宋哥哥、晁哥哥,我抓到三個漏網之魚。」宋、晁二人見這三人中有女人和小孩,不忍心輕率地處死他們。於是他們請村長和所有村民到忠義堂,一起決定怎樣處置這三人。
當所有人集合後,兩位領袖和村長開始討論應該怎辦。突然,那個小孩指著宋志說:「志,志…」宋志和幾個小孩從人群中鑽出來,跑到晁忠那裡,告訴晁忠:「晁叔叔,他就是我那天所說的新朋友,你快對爹說他是我救命恩人。」晁義抬想頭,想了一想,便對宋義和村長說:「那個孩子,在民團成立一周年那天,曾救了志兒一命。宋哥哥,志兒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嗎?」宋義眉頭一皺,說:「自那天起,我都在忙為村除害的事,幾乎半個月沒和阿志好好交談過。」接著輕摸宋志的頭說:「阿志,都怪爹不好。」宋志雙手握著宋義的手說:「我知道爹在為村民做事,我沒有怪爹。而那個孩子是好人,他曾救我一命,而且我很喜歡跟他一起玩耍,爹不要責罰他們。」
村民聽到宋志的話,紛紛靜靜地交頭接耳,說這幾個應該不是壞人。兩位領袖亦因宋志的話,亦向村長為這三人求情。經一番商議,村長走向那個男人前面,指著自己的胸膛說:「我是這裡的村長,村長。」那個男人思考了片刻,說了一堆村民聽不懂的說話,只隱約聽到:「閃師…杯渡。」
村長聽後嚇得跌坐在地上,問:「杯渡?」
那男人回答:「杯渡,唔,杯渡。」
村長站起來,立即吩咐村民放開那個男人,並嚴肅地向村民說:「這位原來是杯渡禪師的轉世,我們不得對他無禮,如果禪師有什麼需要,大家一定要盡力幫助。」
自始轉世的杯渡禪師和妻兒就一直在桃源圍生活。而由於忠義堂助官府討寇有功,各團員亦得到官府論功行賞。其中陶勇因立下不少戰功,不但得到朝廷厚賞,更得到村民愛戴,使陶氏日後成為屯門第一大族。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三 〈漂流的閃斯.比度〉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三

〈漂流的閃斯.比度〉

1
「船長!到了!見到岸了!」迪高在瞭望台上不停叫喊,整艘船開始哄動起來。迪高是殖民護衛隊隊長,因為人手不足,在船上充當瞭望手。當瞭望手除了必須有鷹一般視力,更要有鋼鐵般雙腿。因為,船桅上名叫瞭望台的地方其實只有一條尺來長橫木,瞭望手的責任就是站在橫木上注視反射刺目陽光的海水,看看有沒有陸地,一站就是八個小時;在繞過好望角時,那個原來擔任瞭望手的不幸者就是站在橫木上睡著了,倒頭一椿翻進水裡去,想找也找不回來,迪高於是自告奮勇當上瞭望手。
比度船長聽到水手騷動的聲音,並沒走上甲板視察,只是靜靜地邊看著航海圖邊自言自語:「怎麼搞的,全都畫錯了。這是甚?泵a方?」比度憤憤不平地咒罵他的同行歐維士。那位歐維士聲稱自己的船隊發現了「豬狂口」—— 一個遠東的可口鄉,有?虓|飛的魚和懂在水中呼吸的採珠女郎 —— 現在拿了獎賞到新大陸當總督去了。按照歐維士的地圖顯示他們早在兩星期前早便上了岸,但現時還在海面漂泊。比度在航海圖上標上新的海岸線後,拿起他的啡色貝雷帽,步上甲板。
聽到船長的獨特腳步聲,眾人的興奮舉動都停了下來,比度船長背朝水手向大海說:「先在附近小心巡航,不要靠近岸。然後找個地方好上岸。」比度頓了一頓,步到迪高跟前說:「遠離那些土人,不要給發現。上岸後的事就由你負責吧。」
2
各人馬上返回崗位工作,但都私語起來,大家心裡明白,這會是比度船長的最後一程船了。船長回到臥室,兒子哥斯達摟?茪颸袉謇曭漸盂L問:「到陸地了嗎?我要去玩!去玩呀!」他摸摸兒子的頭,翹起滿臉的胡子笑說:「好,好。」船長又對羅拉說:「孩子的媽,我看這裡就是終點了。」
羅拉說:「好像天氣不錯,可惜濕了點。」
「唔,也不太濕。」
「這裡有野人土著嗎?怕小孩危險呢。」
「不,沒有的,很安全。」這已經是船長第三百三十次這樣說了。除了晚上睡覺抖嗦時比較安靜外,上船以來,羅拉總在問不同問題。水手騷動起來,船開始靠岸,船長回到甲板上,指揮拋錨、準備上岸工作。到所有工作完成時,黃昏已到,他站在沙灘上,金黃色太陽斜斜照著海面,也映在他那四帆三桅西班牙大帆船上,海倫皇后號和他已經生活在一起二十五年了。在他當船長前,即是三十年前他還是水手長時,他已跟從偉大的佩德羅.卡布拉爾登上里約熱內盧,趕走那些無能法國人。流金般波浪起伏,船長看得直出神。當一年前他在印度探索獲得巨大成果,回到里斯本晉見亨利王子時,被歐維士誣告他私藏黃金意圖叛亂,令他被處以死刑。要不是佩德羅.卡布拉爾與達迦瑪兩大老航海家出面營救,他們三口子早就死在刑場的斷頭臺上,頭頸分了家。
3
走過來的迪高打斷了船長思緒。迪高向船長立正敬了一個軍禮,其他船員也都跑過來逐一向船長敬禮,跟隨船長二十多年的水手長巴塞爾更流下淚。船長脫下他那啡色貝雷帽,向迪高揚手說:「說吧。」便單膝跪了下來。迪高拿出手中皇家御令,正聲說:「犯人閃斯.比度,私藏黃金,意圖叛亂,被判永久流放於外。自離船一刻即為賤民,永不准踏上皇土皇船,欽此!」說過御令以後,迪高馬上扶起比度,比度哈哈一笑,對眾人說:「剛登陸,大家在船久未活動了!今夜來和賤民我喝一杯!」
星夜都降臨了,營火都升了起來。水手圍?蚗蝷鼰鶖鶗坏d(Tianica)舞,行酒令,大口大口地喝酒。哥斯達早就給羅拉哄著睡了去。迪高與指揮人員圍成一圈,商量明天的探索工作。迪高憑直覺斷定這類有人居住,而並不是在馬六甲居往那種土人。迪高發現這裡道路相當整齊,路上有整齊車輪與牛馬走過的蹤跡。迪高開始懷疑這裡是否馬可波羅遊記記載過的元朝,背上突然傳來一陣寒意,以他們三百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跟這種大國對抗的。
比度凝視羅拉淺啡色雙瞳,心想是自己害了這女孩,才二十四歲已經要流放在此地,永遠不能回家鄉。羅拉看出比度有心事,便站起來說:「我們跳舞吧!哈哈。」說?茷K拉起比度跳起舞來。羅拉的舞步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同伴一起拍手,歌唱,整個沙灘都醉了。
4
當雲雀與相思鳥歌唱的時候,羅拉拍醒還在沉睡的比度。比度一張開眼,看到是羅拉極度恐慌的眼晴,羅拉說:「哥斯達,不見,不見了。」十分鐘以後,當迪高剛醒來知道哥斯達不見了的時侯;比度已經在森林間穿插,找尋不見的哥斯達。今天一大早的時候,很久沒有聽過鳥兒叫聲的哥斯達早醒來了,走出沙灘,發現大人都還未醒。哥斯達沒事可做,四處走看看有甚麼玩,走過了石灘,穿過了灌木林,發現了有四五個和他差不多年齡的小童,在一條小溪邊玩耍。哥斯達再走近些,看見他們正在用竹枝捉魚,有個女孩在唱他聽不明白的歌。小溪迴盪小孩的歌聲,
‘大魚不來小魚來,小魚不來螃蟹來;螃蟹來了小魚來,小魚來了大魚來。哥斯達聽不明白,但感到他們很快樂。哥斯達很想走過去玩耍,他在船上已經一年多,沒有陸地,沒有玩伴,歌唱了也沒人和唱。他的雙?鄐ㄕ裗惘V前走,口中啍著祖國的童謠,‘Peixes dos peixes,tenha peixes grandes,trave um peixe grande seja um homem!’不覺已經走到溪邊。其中一個胖胖小童把竹枝誤掉到哥斯達腳邊,哥斯達看看胖童看看竹枝,他們互相發現了。哥斯達拾起竹枝,胖童馬上向後退了一步,哥斯達看?虓邠y,朝水中一擲,正中一尾銀色土狗鲫魚。那光頭的男孩一聲歡呼,跳進水裡拿那尾土狗鲫上岸。光頭男孩再把竹枝拿給哥斯達,他們便一起捉魚了。開始時雙方都有點怕,距離還很遠,漸漸便?繶瑭n熱絡起來。哥斯達跟著唱他不懂的童謠,覺得很快樂。
大家捉魚玩耍的時候,那個胖胖的,人們叫他‘志’的小童滑了一腳碰到頭,掉進水裡沖走了。所有人都很慌了起來,在溪兩邊跑。哥斯達也往下跑,他很害怕,不知何來的氣力,跳進水游向‘志’。哥斯達差不多碰到‘志’,碰到了卻又漂開了。‘志’口鼻已翻進水中,再這樣下去會不行。哥斯達游近岸邊,雙?鄔鼎中@蹬,人馬上彈出,抱實了‘志’,用蠻力把他拉回岸上。光頭男孩馬上大力拍打‘志’的肚子,‘志’吐出了一口水。正當哥斯達回過氣,打算站起來看看‘志’時,比度從樹林衝出來,從後把哥斯達抱走了。
5
比度:「你真頑皮,你媽很擔心你。」
哥斯達並沒有出聲。太陽已經正照在比度的貝雷帽上,他倆繼續跑回營地,回到營地時全營地已只剩下羅拉一個。羅拉見到兒子,邊笑邊哭,抱著兒子摟成一團。比度見其他人都不見了,便問羅拉他們去了哪。原來迪高懷疑哥斯達走到那些土人地方去,被人捉了,便循泥路到土人村落去找。
當比度從樹林跑出救回兒子時,迪高已經和他的護衛隊走近一處圍青色磚牆的村莊,迪高見到莊門上寫?茪頞籉r,更肯定這裡是支那。四周田野有牛在吃草,但好像都吃不夠的,心想還是歐洲的牛壯實些。他們走近莊門,突然見到南北兩山邊都是軍旗。迪高驚訝支那人竟會準備充足,馬上折回逃走,逃到沙灘時。迪高看到哥斯達安全,安了心,馬上走向比度跟前說:「船長,他們是?鷅蚺鋮漱H,我們敵不過的,逃吧。別理那御令,上船吧。」
比度頓了一頓,堅定地說:「你們走吧,我們一家會逃。」
說過後,比度便帶家人往東邊逃去。迪高無時間再勸他,一行人便回海倫皇后號向西駛開了。那時支那人追到岸邊,見到那架大船都很驚奇,也都折回不追。比度一家往東走結果找到了個山洞。面對這突發情形連比度也沒有打算。羅拉差點捱不住,整天在哭。哥斯達也知自己的過失使得一家淪落,也不再敢四處走。那天晚上,比度發現貝雷帽掉了,便回到海灘找找也好拾取些遺留的日用品和食物,比度望向月亮,想起過去一年不斷令一家受苦,現在怕要活不下了。不,比度打斷自己的悲觀想法。要活下去,一家都要活下去,我能死,卻不能在命運跟前倒下。之後的兩星期,比度和哥斯達努力找尋食物食水,四處採些果實。羅拉也習慣下來,開始想辦法整理好山洞。
6
在兩個多星期後的一天下午,當比度和哥斯達在溪邊捉魚時,三十個村民拿?茪M包圍他們。比度只好和哥斯達跟村民回村。到了村,比度被帶到一間大屋,他看到屋頂有各種各樣古怪紋飾,石柱上有文字但他看不懂;門前有雙石獅像,張大口,瞪起白眼,如埃及的嗜血猛獅塞克墨特。比度感覺就如活於神話般毫不真實,愈走愈像夢境。村中人都出來圍觀,比度看得出坐在他前面的三個人正商量怎樣處置他倆,比度能猜出自己是死定了,打算放手一搏,希望兒子能逃得掉。
「‘志’,‘志’!」哥斯達向人?議菪s那胖童,光頭男孩和胖童那幾個小童走出人?纂A向那幾個坐著的人說話,那幾個人邊點頭,邊商量;圍觀的也交頭接耳,不知在說甚麼。坐著的人向兩邊下命令,比度便給人鬆了綁,更給比度椅子熱茶。坐在中間的人走向比度,他指向自己,不停的說:「‘村長’,‘村長’。」比度想大概哥斯達之前救了這村的小孩,令他們現在也得救了,那人應該在自報姓名,比度便說:「我叫閃斯.比度,可以叫我比度。」
‘村長’大吃一驚坐在地上說:「杯渡?」
比度便裝他的口音說:「杯渡,唔,杯渡。」
7
十年後當比度的第三兒子在圍村出生時,學通了漢語的哥斯達才把村民說他父親當成杯渡禪師轉世的事告訴比度,比度和羅拉知道後笑了好幾十天,過了幾十年船上生活換來的黑黝黝皮膚,竟和那杯渡禪師像十足相似。比度怎麼也想不透中間有甚麼玄機,只知道他每五年便會坐上特製的車,在名為太平清醮的活動上給人抬來抬去。現在比度習慣吃米飯了,最喜歡就是吃「豬腳煲薑醋」,羅拉學懂煮這道菜,這次三兒子出生也拿些薑醋給鄰舍串串門。但他對豆腐乳的味道還是受不了,還是不能取代他懷念的芝士。
其實屯門村民倒不特別在意比度是否杯渡,只知道比度對南方深海水域認識極深,航海經驗豐富,村民能去的捕魚點更多了。村民不時請他上漁船一起捕魚,總是豐收,也不知是否真的神仙加護。此刻比度站在漁船慶豐號上,摸?茈?光了的頭殼,正歡喜自己真的找到了可口鄉呢。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二〈信.心〉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二

〈信.心〉

新安縣志卷之十二 下卷
海防略防海形勢 寨船
夫軍政莫急於邊防而邊防莫重於海徼縣治而俯大洋如急水佛堂獨鰲小三門大嶼大諸隘皆出海所必經也其東則屯門輞井其西則鰲灣茅洲而南頭一寨則為虎門之外衛即為省會之屏藩尤為扼要至大鵬所則毗連平海防禦惠潮亦重鎮也
防海形勢
正德年間番彝佛朗機入寇占據屯門海道江鎮平之厥後......
巍峨矗立的九徑山與西面的聖山相峙如門,山勢使兩山之間的屯門汎成為一個貌似蟹鉗避風港,惜因福得禍,屯門汎一帶因其地勢使它自古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大明之初,每逢東南風刮起時,倭寇定必隨風而至,殺人越貨不在話下。惜東風未停西風又至,正德九年,番夷佛朗機人率八艘戰船,每艘載重八百噸,槍炮齊備下,於八月十五日,在屯門汎強行登陸,更在屯門一帶樹立石柱、上刻佛朗基徽章以示佔領。佔領期間不單殺人掠貨,又強拉民夫,擄掠販賣人口,更不受大明官員節制,種種惡行引起本地村民極度不滿。惜夷人船堅炮利,村民只有啞忍而未能反抗。
忽已七年,番夷佛朗機人變本加厲,築城壕,建炮台,更不斷增兵,兵士皆配備了新式佛朗基統,戰船「蜈蚣船」更增至十二艘之多。七年間,屯門汎一帶民不聊生,壯丁等為求一搏唯有落草。九徑山正好有一伙強人集結在此。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四  九徑山
無風,是九徑山的一大特色,是夜雖無風,仍飄來陣陣花香,正因今年的蘭花開得特別盛。九徑山上長年青綠,松柏叢生,山陰路上每每遇見吊鐘花與蘭花爭奇鬥艷。九徑山因山上有九條羊腸小徑而得名,這九條小徑路勢迂迴錯綜,當中更有一條直達隱蔽的小山谷,而眾強人亦因此特點而在此結社。
是夜無風,蠟炬動也不動,眾剪徑強人眼睛一樣動也不動,緊盯著這封來歷不明的信函。
「哨兵,信,怎來的。」九徑山大當家問。
「回大當家,信是半個時辰前,以箭射向寨門哨站的,幸好我剛打瞌睡,否則.......不不不,我全神貫注看著它射.......」
「靜!」二當家給了哨兵一個菱角,拿起信函說。「九徑迂迴,兼能避過多個哨站,來者不善。老大,信的內容......」
「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給咱們,為什麼給咱們?」大當家接過信函,右手把信函對接好,收進褲帶的暗格,左手握拳拇指接向自己胸口,道:「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心」如何。二弟,你怎看?」
「咱們有『信』,便有『心』!兄弟們,準備......」眾人聽後乘時起哄,一時間大廳中殺氣騰騰,喧嘩聲四起,其中三名二當家的直系親屬叫囂得最利害。
「慢!」大當家把正準備率領一眾子弟兵到兵器庫的二當家拉著,剎時間,大廳靜得連蠟燭芯燃燒的聲音也聽得到,整個天地間,除了蟬鳴外,就只有他的聲音。「你的意思是?」和他的聲音。「還有什麼意思啊?寧為雞首,莫為牛後,先.下.手.為.強。」二當家一字一字吐出來同時,使勁地甩開大當家的手。手一甩開,大當家近身侍衛的袖中劍已指向二當家的背門,而侍衛則被二當家的直系兵以品字似的包圍著,頸上架著三把從不同方向來的匕首。
「混帳!你們退下!」「沒事,你也退下吧」二當家抽一抽衣領,意氣風發的直視大當家雙眼,此時第一根蠟燭剛巧也熄滅了,大廳半點聲音也沒有,大當家有意迴避了二當家如鷹隼般的目光,點起另外一根蠟燭說:「事關重大,豈可莽下決定,我想去青雲觀問一下......」二當家揮一揮手,轉身後頭也不回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從不求神問卜,我只信我自己的實力,我對自己.充.滿.信.心。兄弟們,咱們走。」大當家瞪著他們四人離開,坐在酸枝造的太師椅上,口中嘟嚷著:「信心......信.......心.......」大廳眾人又再議論紛紛,各自盤算自己的前路。
新安縣志
山水略
杯渡山,海上勝境也。昔宋杯渡禪師住錫於此,因名。山麓石柱二,相距四十步,高五丈,今半折。府志謂昔鯨入海觸折。山腰為杯渡寺,前有虎跑泉,其左則鹿湖、桃花澗、滴水巖、瑞應岩、鶯哥石,後有石佛岩,杯渡石像在焉。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杯渡巖
青雲觀位於聖山山麓,杯渡像座立於青雲觀後的杯渡巖,據說鐫刻於南漢乾和十二年的石像仍安在,相傳此巖洞是杯渡禪師靜修的地方,身處於此,頓有別有洞天之感,塵世間的一切彷彿與這裡無關。是夜巖外的吊鐘花香,巖內供奉禪師像的檀香味,複雜的味道為複雜的人帶來複雜的感情。
「施主,出家人不理俗事,你還是請回吧。」身穿與村民一樣的麻布粗衣,雙手既沒有持法器,亦沒有合十的青雲觀住持站在大當家身後說。
「哈,還以為出家人慈悲為懷,一談到敏感話題,還是拒人千里之外。」
「貪、嗔、癡我早已放下,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施主,請回。」
大當家依舊動也不動,站在杯渡像前,抽了一口涼氣,轉身一臉平和地望著住持。
「若問佛理,大師還會拒人千里嗎?」
「願聞其詳。」
「靈感普濟禪師與佛朗機人同為域外之人,為何一個駐錫於此、收巨魚、渡萬民!為何一班駐軍在外,劫財物,屠千人!屯門汎一帶的村民一向規矩,他們被剝削......」大當家邊說緊握雙拳,顯而十分激動。「......被奴役、被殘害、他們有錯嗎?男兒放手一搏、為家落草,他們也有錯嗎!!!」大當家激動得雙手亂舞,向住持亦步亦趨,四名僧人突從巖洞上跳下,其中兩人空降在大當家面前,另外的則雙手合十站在住待左右。「徒兒,冷靜!」「徒兒們,你們也退下吧!」四武僧身影一閃,分別左、右、前、後伴著住持。而大當家聲嘶力竭後,雙腳緊釘在原地,雙手無力地放下,沙啞地說:「佛祖慈悲為懷、衪有在聽嗎?有在看嗎?」
「現世是苦呀!」住持低首閉目,雙手合十,四武僧如是。
「徒兒啊!」大當家再一次聽到這三個字,即滿眶通紅,極力迴避住持仁慈的目光,把目光放在兩棵環抱巖上的吊鐘花。「做事難,做人更難。如何能與一切好好相處?不能問別人,問別人,別人永遠沒有答案,而你也永遠不能解決問題。真正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回過頭來問自己,要相信自己的良心、自己的善心啊。」住持同時把目光投到吊鐘花樹上。
「『世間人民,不順法度。』不守法,不守禮,社會就亂了。世人總想自己多得一分而爭執,結果反目成仇,到果報現前,後悔,也來不及,結果是家破人亡啊。佛朗基人如是,你、我亦如是。」
「你看,花開花落總有時,花朵完成其任務則由盛轉衰,人亦一樣。徒兒,『信』是因,『心』也是因,種出怎樣的果,就要看你的緣啦。可以說的就只有這麼多,施主,請回吧。」
大當家俯視著開得正盛的吊鐘花,這一刻他發現聖山的吊鐘花,比九徑山的開得更盛,開得更美。
是佛法無邊?
還是此刻心境不同呢?
可惜,多美麗的花還是要凋謝。
「可惜,可惜!」
「對,卿本佳人,奈何作賊。可惜,可惜。」
大當家雙手突向後一晃,左右手各多了四支脫手鏢,,其中四支疾飛向住持所在。只見四支飛鏢不偏不倚從住持頭頂及肩膀旁射向身後暗處,暗處傳來六道金屬撞擊聲,兩輕快、四沉實。
「身懷絕學,卻當朝廷鷹犬,更可惜!」
四武僧則一個身影閃到住持東、南、西、北方位,背向住持,而住持則不徐不疾地說:「佛門之地,勿動干戈。」
「原來大師有貴客光臨,在下都不便再打擾,請。」大當家獨自走出青雲觀,直到山下才有手下接應。
「大師原來正在指醒世人,未將何有防礙?」
「我這徒兒悟性不差,惜一時誤入歧途......千戶大人深夜到訪,你,對那封『信』,可有『心』?」
「我沒『信』,不過我有的是信心,大師你呢?」
「我信他的心,阿彌陀佛!」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聖山山腳
「快馬回寨,告訴二當家及眾兄弟,有『信心』的,不只一人。」大當家把鏢令交給近身待衛,正想轉身牽自己的馬給他時,額頭腫起了一大塊的哨兵快馬到來,翻身便拜,道:「稟報大當家,二當家半個時辰前,領了二十名寨中自願隨他下山的快刀手,連同他那三名親戚出動了,並吩咐小人......」「有話直說,算你無罪。」「二當家叫我直接對你說......『肥.水.不.流.別.人.田啊,利與義之間,老大啊,我逼於無奈下,選擇放棄你啦,後會無期!』他說時還手執燒鵝腿呢,還是左腿啊,你知道嗎,左腿比起右腿......」
「混帳!」當近身待衛再請哨兵吃了一記菱角,大當家已閃身上馬,飛出鏢令一支給哨兵,道:「一、老二一事,勿對外宣揚,違者家法處置;二、傳令全寨總動員,全備夜行輕裝,在舊官鹽場集合,不得有誤,我等先行探路,快!」
「屯門積日無回飆,滄波不歸成踏潮。」
                    -唐.劉禹錫《踏浪歌》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桃源圍
在佛朗基人入侵之前,桃源圍的村民主要到聖山上採蒙山茶,轉售予省城居民為業,亦因近海而專事製鹽工作,雖然所產海鹽全歸官賣,再加上居民種植稻米,也種植蔬菜、水果自給自足,生活尚可。可惜,當佛朗基人入侵後,大量農地被霸佔,官鹽場荒廢了,聖山採取封山政策之後,村民除了替佛朗基人工作外,就只有用炭將蠔殼燒成石灰,用以幫路過的商船修補舟縫、或替其他圍村居民黏砌屋牆等工作。隨著佛朗機人增兵越來越多,大明海禁越演越烈,再加上附近剪徑強人為患,村民民不聊生。
是夜無風,他們已經在這草叢蹲了半個時辰,蚊子叮得眾人左搔右癢,但仍不敢哼出半聲,生怕頭領給他一個菱角。「『拍』,臭蚊子,看我一陽指!!!」「『角』!殊!算到什麼?」二表弟頭上多了三隻死蚊子外,還多了一記菱角,他強忍眼淚說:「民團、一個時辰內、巡不到糧倉。」「好!」「你.看.見.什.麼」二當家向樹上的堂哥打著暗號,而右耳貼著樹幹的大表弟,一下一下地慢慢回覆-「什.麼.也.看.不.見。」「慢!他.看.見.女.人。」
「放屁。」二當家正想發火時,他右手抽出腰間的朴刀,左手拍一拍二表弟,道:「我也放屁了。眾兄弟,番夷三人歸咱們四個的,其他人劫村,各取所需,『盡力而為』。」
「地獄無門你衝進來,番夷,接我一招!」
只見三個佛朗基人,男的一身軍服,雖然顯得很骯髒,但仍不失威嚴。他頭戴一頂海參似的東西,在皮靴的暗格掏出一把被本地村民稱為「百人斬」的刀,盡擋二表弟的殺著,他口中唸唸有詞說:“Funcionamento!Costa! Funcionamento!”「女人,小孩歸你,其餘給我上!」二當家推開二表弟,以朴刀擋了男佛朗基人致命的一刀。男佛朗基人因繫心於女人及小孩的安危,雖仍能力擋三人,但已開始呈敗跡。
突然傳來了女佛朗基人的一聲尖叫,“Costa!”這一道聲音使男佛朗基人分了神,露出了一個大破綻,「大贈送!」二當家向上一削,“Pai!”,小佛朗基人的叫喊聲使本已半踏上了陰司路的男佛朗基人忽發一度神力,使勁把腰向後拗,避過了奪命一刀,不過那條海參般的物體和他的幾條頭髮則被打到飛向二表弟腳邊。
「別動,我叫你別動啊!」二表弟右腳踏著橫臥在地的小佛朗機人胸口,左手扼著女佛朗基人的頸項,右手刀挽個刀花。「早叫你別動!」「男的,你也別動!不管你懂不懂!」二當家單刀指向男佛朗基人,直瞪著男佛朗基人雙眼,二當家發覺他眼裡沒有一點恨自己的意思也沒有,他只望著另外兩個番夷、流露出深深的歉意。正當二當家第一次盤算著殺不殺人時,突然一陣嘯風捲至。
「早叫你別動!」
「糟糕,中伏了!」堂哥,大表弟的左手右腳及右手左腳各插了三支箭,頹然倒地,三表弟身上砍了一把朴刀,正橫臥在地,被一隻軍靴踐踏著胸口。
「還.我.兄.弟!」「一個?還是三十個?」一陣哨音響起,桃源圍外突然火把四起,兩面錦旗隨即升起,一面繡上一個「明」字,一面較小的則繡上一個「汪」字。三十名快刀手被從州府借來的盾牌兵生擒了過半數,其餘的皆落荒而逃。「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陶勇兄弟,請助我善後。」二當家見此情形,不禁失儀地傻笑,「哈哈.....哈哈哈哈......嘻......嘻,成也佛朗基,敗也佛朗基」邊拔出射在右肩的箭邊說:「我敗在太有自信,敗在太有信心,我敗在太過主觀!兄弟們,來!寧為玉碎!」邊拾起地上佛朗基人的「百人斬」,衝向陶勇,大聲叫喊:「不.作.瓦.存!」「主簿!」「在,捕頭。」「記下桃源圍村民抗賊有功,貴為上賓。南頭縣捕頭捕獲四名疑為佛朗基人細作,押返南頭縣待江大人發落。」二當家看著捕頭對「史實」的不同演繹,他終於發覺其實只有「信」,卻沒有用「心」去細讀,他開始後悔今日的粗心大意。多日之後,二當家的頭顱被掛在南頭縣城門上,以通蕃賣國之罪梟首了。
「報,三名佛朗基人不知所跡。」
「放屁,一直只有通蕃賣國的傢伙,何來佛朗基人?」捕頭對著桃源圍的小孩眨了左眼一下,並俯拾起那頂海參似的物體,向聖山方向笑了一笑。「傳千戶大人口喻,我等兵士不得私上聖山,打擾出家人清修,違者軍法處置,清楚了沒有?」這時捕頭心裡只想著:「這條海參到底有什麼用呢?」

《贈別元十八協律》 韓愈
寄書龍城守,君驥何時秣?
峽山逢颶風,雷電助撞捽。
乘潮簸扶胥,近岸指一發。
兩巖雖云牢,木石互發發。
屯門雖云高,亦映波濤沒。
余罪不足惜,子生未宜忽。
胡為不忍別?感謝情至骨。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舊官鹽場
在屯門海岸一帶的官鹽場歷史可追溯到宋朝,當時名為海南棚。在屯門汎的這個被吊鐘花樹包圍的官鹽場一直經營到正德十二年,因佛朗基人在屯門活動日漸頻繁,東莞縣府怕鹽場被夷人利用,下令鹽場管事帶領一干人等撤走,只留下了一批在其他村落招攬的工人,他們在不知情之下,奮力救火,希望能挽救這個支持著他們生計的地方,結果,鹽場在一瞬之間燒毀,路過的聖山僧人在一力之下救出了十多名倖存者,十多名生還者在官方紀錄中消失,事實上亦無人得知他們的下落。其後,因佛朗基人經常在附近練兵或巡邏,或其鬧鬼傳聞,附近村民無人敢近,官鹽場一直荒廢至今。
一夜之間燒毀的屯門汎官鹽場有其獨特之處,當年因技術關係,官鹽場建立在離岸較遠的地方,所以搬運工人每每需要花上大量時間才能把鹽搬上官渡,鹽官則常因這個理由來故意剋扣工人的薪水。不過,某一天之後,鹽場管事發現工人運送速度比往日快,鹽場管事逼於無奈按理發薪。原來,那天搬運工人發現了一條在鹽場附近往渡頭的捷徑,這條捷徑隱沒在叢林與亂石之間,之後它的所在一直只是工人之間的流傳秘密,連原住民也未曾發現。吊鐘花依舊,人面卻全非,今天的官鹽場荒廢了,昔日的渡頭更成了佛朗基的軍事基地。
「如何?」大當家俯伏在叢林之間,身上早已換上夜行裝束,腰圍纏上數十支脫手鏢,邊把信函放在衣襟暗格,邊向剛偵察回來的近身待衛問。
「如你所料,『他們』並未發現。」「人馬?」「五十兄弟在舊鹽場集合,只留哨兵駐寨。」「他們呢?」「餘下一百,三尊怪物。」「還有?」「二十四人,下落不明。」
大當家抽了一口涼氣,蹲下來問:「你,有信心嗎?」「我信任你。」「一封信,就押上八十多條人命啊,值得嗎?」「一封信就換來三尊怪物,值。」
「還有,與你一樣,我討厭番夷。對嗎?眾兄弟。」只見近身待衛身後來了二十名蒙面、腰間插上了兩把朴刀的黑衣人,齊抱拳向大當家行禮:「願與大當家同生共死!」「那麼,眾兄弟,你們便跟我一起去死吧!」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捷徑-渡頭出口
只見一隊隊佛朗基軍隊正準備將物質及其「鎮山之寶」-佛朗佛統搬上「蜈蚣船」。軍隊指揮收到消息,大明戰船已經從南頭鎮出發,準備與他們來一場決戰。由於附近村民拒絕再給佛朗基人物質,再受到大海海禁的影響,佛朗基軍隊的補給早已足襟見肘,所以每次運送物質都派大量人馬由糧倉護送上船。
「偷襲。」「傳令,按計劃,十人隨我行,十人隨大當家,其餘原地伺機等待信號。」近身待衛左手拉上面罩,右手抽出朴刀,舉起右手至肩膀高度,說:「三只燒鵝腿,我比你快。」「同樣,三只燒鵝腿,我比你快。」大當家同樣舉起左手至肩膀高度,握拳與近身待衛單拳互碰一下。「碎步、分二路、武器庫。」
本有四十人,分五個小隊巡邏的武器庫駐兵,因護糧一事被抽走了兩個分隊。小隊長手持火把在武器庫外一里巡邏,今天晚上是他第一天當小隊長,原本的小隊長因誤中自己所設的補獸陷阱,而被送回國療傷。他今夜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平時十分謹慎的他,今晚竟吹起口哨來,一邊吹起泰尼卡舞的音樂,一邊想著家鄉的女友。當他發覺背後整齊的腳步聲不見了時,已太遲了,他感覺到背後傳來別人呼出的空氣,他突向後拋出火把,轉身抽出腰間的「百人斬」,他摸一摸自己的胸口,已插上一支脫手鏢。當他想再次吹起哨子時,頭頸已分了家,他失去意思之前,聽到的是一些不明白的聲音。「果然鬆懈了。」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武器庫外圍
「媽的,大家鬆懈了。」近身待衛把朴刀抽出巡兵身體時,袖中劍擋下了「百人斬」。二當家一行十人很快就到達了武器庫,一伙人沾沾自喜之際,其中一名漏網之魚從暗處撲向其中一名黑衣人,削去了他半邊臉,突破了包圍網。近身待衛身影再快,也阻止不了哨子聲的響起,“contato!con......”,一顆脫手鏢直插向巡兵的喉嚨。
「大當家,你的燒鵝腿,我無福消受了。「五只燒鵝腿,賭你平安回去,我隊殿後,你隊先走。」「我倆殿後,你等先走。」「不殺番夷,何以自處?」只見十九個黑衣人同時撲向來支援的佛朗基士兵。只見手執火統的士兵分成兩排,前排發射完便蹲下去上彈,後排接力發射。「混蛋!我叫你們先走啊!」大當家飛出身上僅餘的脫手鏢,阻止了火統兵的第二輪攻擊,延遲了六名黑衣人的死期。大當家聲嘶力竭大叫,「走!你帶他們原路撒退,不得有誤。」一個閃身,踏走了佛朗基士兵手上的火統,再補上一刀,砍掉了番兵的左臂。可惜,之前的打鬥驚動了其中一個正在準備上最後一尾船的分隊,三十名佛朗基士兵直奔往武器庫支援,而武器庫附近的十五名巡兵正包圍著大當家等人。
「大當家,生路,早已斷了。」只見受了傷的黑衣人被大當家拖起,匯合了另外三個,在武器庫北邊一個欄柵喘息著。「怪物!」近身待衛憑一口扑刀已連砍掉了八名番兵,殺得他們一時間也不敢再撲上。「怪物來了!」此時傳來了唧唧的車軸聲響,一尊佛朗基銃正從武器庫推出,銃口直向大當家等所在。「不能空手而回!」只見近身待衛直撲向佛朗基銃,幾名佛朗基士兵被他的魯莽嚇傻了眼,一時反應不來,被他如瓜菜般切了多刀。「後會有期。」大當家推走了四名黑衣人,回身衝向佛朗基銃所在。「危險!」近身待衛殺得性起,忘記了火統兵的存在。只見數粒鐵珠正要把他的腦袋打個稀巴爛之際,大當家飛身擋在他面前,其中兩顆打進大當家左臂及左腿,大當家隨即倒地。「我心不死啊!」近身待衛被此情形驚醒,從殺氣騰騰回復理智過來,一把朴刀穿過了火統兵的身體。「你還不能死。」「對,任務還未完成!」大當家在衣袋抽出一支穿雲箭,代表撤退的穿雲箭直飛上天空,「任務成功。」「胡說,我還未撤退。」近身待衛左手拉著大當家,又右手以袖中劍迎敵。此時跑來支援的佛朗基士兵已全到了,他們以五人一組,平排而立,每次派上一組去攻擊,近身待衛擋得下第一組,再擋不下第二組,第三名士兵把近身待衛的左前臂削至看見花白的骨頭,第四名士兵在第三名未掛掉時就乘時撲出。「小心偷襲。」大當家對著半跪在地的近身待衛大叫。正當「百人斬」要插入近身待衛的胸膛時,第四名佛朗基士兵的胸口忽然多了三支箭。
只見突然漫天飛箭,旁觀的佛朗基士兵被殺個措手不及,來不及反應便死在亂箭下。一個人慢慢地從北方行近,箭每每在他右邊二吋落下,大當家這時聽見兩下熟悉、輕快的金屬撞擊聲,並見第三名佛朗基士兵被割喉斃了。「這才叫偷襲。」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佛朗基軍事基地
箭,好像射之不盡似的,佛朗基士兵引以自豪的火統在箭雨面前黯然無光。一聲哨聲響起,箭雨終於停了,佛朗基士兵滿以為有喘息的機會,這是為數過百的盾牌兵四方八面從叢林撲出,兩面錦旗乘時而起,一面打著大明旗號,一面打著廣東海道副使汪鈜的旗號,同時軍號聲響徹四周。剛面對過黑衣人及箭雨偷襲的倖存的佛朗基士兵哪還有戰鬥的力氣、勇氣。他們紛紛逃向未開的「蜈蚣船」或海邊,或投降於大明軍隊。屯門汎的基地,被大明軍隊攻陷了。
大當家望向暈倒了的近身待衛,已有人替他包紮好受傷的左臂,性命尚且得保。他看著自己的傷口,再摸摸衣襟暗格,信函早已被他兄弟,他自己,佛朗基人的鮮血染紅。「論計謀,我在你之下啊。」邊看邊把信函撕掉、拋起,血紅的信件如落花般散如空中。
「論選擇,你也比你的二當家高明。」「主薄。」「在!」「記下:九徑山鄉民於屯門汎抗賊有功,貴為上賓。」「遵命。」
「鄉民?」「當然,在大明天子腳下,哪有山賊?」「論口才,我更不及你。」
軍中大夫把鐵珠從大當家的傷口刮起,原來大當家邊受銃傷治療,邊與千戶說話。
「論勇氣,我也不及你。」「你嘲諷我嗎?」
「不,我真羨慕你有一班拿幾口朴刀就敢去挑戰佛朗基銃的兄弟,最重要的還是對你的信任。若大明百姓誰就有這種勇氣,哪怕是倭寇還是番夷,我們通通吃得下。」
「我等兄弟為螢火,大明軍隊為皓月,哪敢相論並論?」
「錯、錯、錯,我說星星之光,卻可燎原啊。」千戶乘時指向海邊,只見一點一點的小火苗正撞向「蜈蚣船」。其中一艘佛朗基「蜈蚣船」已被火燒得通紅。
「『火燒連環船?』」「方法不同,但結果一樣。孟子曰:『人皆可堯舜』,我更信只要有心,人皆可成臥龍鳳雛。你有信心『修成正果』嗎?」「無根之人可來花開結果。」
「放心,只要你有心,提拔信隨時送到。」「日出東方,千戶軍務繁忙,不送了。」「兄弟你亦私務纏身,請!」大當家看著被火光映得通紅的天空,他心中此時下了一個決定。
大明 正德十六年六月十六日 九徑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個小小火摺子的火,卻可以把整個山寨燃燒起來。一個左手包紮的人正向燃燒中的山寨拜別。「大哥,好好的一個山寨把它燒了,不可惜嗎?」一個額頭腫了兩塊,吃著燒鵝腿的人問。「山寨是燒給已死的兄弟,哪有可惜?燒鵝腿給你吃,才算可惜!」那人伸手去搶燒鵝腿,給他的弟弟輕易避開,當然那人未盡全力,亦因左手受傷而未能出盡全力。「不可惜,不可惜,給你吃才可惜,給大當家也是,給二當家也是呢,對,他們哪裡去啦?」「誰知道,你問你的鵝腿吧,走吧!」「去哪?」「好像叫心井嗎?那裡有活幹。那裡更好像以燒鵝馳名的。」「那快走!」「再見了,眾兄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場山火,把整個九徑山的蘭花樹、吊鐘花樹都燒光了,只剩下數株頑強的松柏支撐著,屹立在山頭。人的信心也是否一樣呢,當貪、嗔、癡瘋狂地在內心燃燒著,人的善性會否如松柏般頑強,還是如其他的花被火吞噬呢?徒兒啊,你有信心回答這問題嗎?」「內心是因,相信是果,老師,我盡力而為吧。」兩個人站在杯渡巖,遙望九徑山。是日有微風,微風把吊鐘花香吹遍了整個巖洞,他開始明白為何靈感普濟禪師在此靜修了。
「孟津別後杯猶渡,劉宋修成衣?x尚存」
                   -南唐乾和十二年刻於杯渡像兩側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一 〈中葡大戰〉

《一段歷史四種虛構》之一

〈中葡大戰〉


第一章
「自從大人接見了忠義堂的宋忠和晁義後,便足不出門,反鎖在自己房中已經三天,除了運送膳食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騷擾。我跟隨大人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情況,我真的很擔心。」我對著百戶馬志強說。
「少擔心吧,我們只是派命行事,顧不了這麼多。」馬志強冷淡地回應。
「但作為下屬,始終……」「汪大人傳千戶大人和百戶大人入內相議要事。」聽到下人的通傳,我心裡總算舒了一口氣。
一進入廂房內,我看到汪大人坐在椅上一臉倦容,蓬頭垢面憔悴得像個乞丐似的。我們還未行禮,汪大人便道:「葉榮添、馬志強二人聽命。」
「汪大人,下官在。」
「馬百戶立即前住屯門港口,監視番夷佛朗機人的一舉一動,最重要的是將他們所有的軍事設備、士兵的人數、佈軍的情況等作詳細報告,特別是船艦的資料,速去速回。」
「遵命。」馬志強道。
「且慢,請恕小人多言,屯門已被番夷佛朗機人侵佔,而且他們與九徑山的山賊勾結,為虎作倀,我們兩面受敵,實難有勝算。下官願領二百人,不,一百人剿平九徑山,再集中力量對付番夷佛朗機人。請讓下官出戰,為大人分憂。」我衝口而出,實在不吐不快。
汪大人沒看我一眼,既沒有責罵,又沒有同意反對,像沒有聽到一樣。只見他手一揮,道:「馬百戶快去。」馬志強立刻動身離去。「大人……」我說。「千戶大人,不用多說,你另有任務。」他從袖口中抽出一封信遞在我面前,「你先將此信送往九徑山的山賊寨中。如我猜測沒錯,他們收信後必有行動。接著你領兵先埋伏於桃源圍一帶,我會聯絡忠義堂的宋義和晁忠與你一同夾擊,務必要將山賊生擒。」
「為什麼不直接攻擊山寨?不是更直截了當嗎?」我問。
「我自有安排,事成之後,再跟你說。」他右手按著頭部兩旁的大陽穴說道。
第二章
「請讓下官出戰,為大人分憂。」這樣令人噁心的馬屁說話都說得出口,難怪那個葉榮添年紀輕輕便成了千戶。幸好汪老頭沒上他的當,如果真的上戰場打仗,我有什麼閃失,怎麼辦?那個姓葉的傢夥,就算要討汪老頭歡心,都用不著以性命來拍馬屁吧。依我看那個汪老頭都是尸位素餐的,要我去監視番夷佛朗機人,之前不是已經派了幾個兵士去監視嗎?不過這工作總算沒什麼危險,去一去都無礙。
汪鈜駐軍在東莞南頭鎮,與屯門僅一海之隔,所以我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便到達屯門的皇帝岩(龍鼓灘)。為了方便監視,我易服喬裝成當地圍村村民。還未接近番夷佛朗機人的軍事基地──屯門港,從遠處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軍艦的桅桿。其實要監察番夷佛朗機人的軍事設施可謂沒什麼難度,一來有清晰的軍艦桅桿作為屯門港的標誌,以茲識別;二來他們對弱小的村民可謂全無介心,守衛一點也不嚴密。
「嘩!」近距離面對著十二艘大型軍艦,我心裡不禁驚嘆了一聲。我沒想過世界上可以有這麼巨大的船艦,我國最大的船,只有這些軍艦的一半而已。這些由二百人撐駕的軍艦就如一隻海上的百足蜈蚣一樣,而且每艘船槍炮齊備,我們跟本沒可能勝過「蜈蚣船」。就算是陸戰,我們也沒有勝算,想不到在正德十二年至十六年這四年間,番夷佛朗機人在港口附近建造了大量的炮臺和城壕。看來我要早點將這些情報告知汪老頭,好令他知難而退,以免他以卵擊石,作無謂的犧牲。
第三章
「咯咯咯…咯咯咯」,我對著一位從門隙中霧出來頭來的僧侶說:「現在天色已夜,本人趕路至此,附近又沒有客棧,請問可否借宿一宵?」僧人回應:「出家人與人方便,請入內堂。」
那僧侶領我入內,在寺中內堂中矗立著一尊佛像,我發現它與一般的佛像有所不同。「它是杯渡禪師的像。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明天帶你到杯渡岩,裡面有一個杯渡石像。」「不必了。」剛剛將信送到九徑山山寨,又要連夜趕路到南頭縣找捕頭商討埋伏事宜,我須要的是好好睡一覺。那僧侶領我到房子後說:「我就是這裡的主持,我看施主行色?a?a,一定有要事在身,趕路多時一定十分疲倦,貧僧亦不便打擾,請自便。」「小弟在此謝過大師。」
我剛將房門關閉,不一會,門外傳來一把洪亮的聲音說:「靈感普濟禪師與佛朗機人同為域外之人,為何一個駐於此、收巨魚、渡萬民!為何一班駐軍在外,劫財物,屠千人!屯門汎一帶的村民一向規矩,他們被剝削......」聲音越來越激動「......被奴婢、被殘害、他們有錯嗎?男兒放手一搏、為家落草,他們也有錯嗎!!!」接著,兵器互擊和打鬥之聲不斷出現。佛門乃清靜之地,何故如此,我決定出去看個究竟。甫一開門,迎面射來四支飛鏢,我唯有閃身一避,人快,飛鏢更快,避開了三支,眼見第四支撲面而來,坐以待斃的我已知死路一條,突然那僧人隨手扔出一粒佛珠,將飛鏢撞開,我定個心過神後,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彪形大漢,他留下一句「原來大師有貴客光臨,在下都不便再打擾,請。」後便逕自離開。
「連累施主受驚,真不好意思,我乃杯渡寺主持,他曾是我的徒弟,後落草為寇,成為九徑山的大當家。他本性不壞,只怪那些番夷佛朗機人欺人太甚,官府又不聞不問。而我又沒有修為渡化他……唉…」那僧人嘆道。原來是今早的收信人,怪不得樣子似曾相識。我說:「幸得主持出手相救,我亦實不相瞞,本人是千戶葉榮添,朝延已派兵對付番夷佛朗機人及山賊。如箭在弦,如非必要,不要下山。」主持說:「生死,我早已看化,只望施主能盡量減少殺戮,此乃上天好生之德。」
「卜卜卜蔔……」一早被木魚的吵醒的我,本想一早起程出發,但步出房間看到遍山都是吊鐘樹,樹上的吊鐘花與蘭花徑中的蘭花妍麗相映,花香加上寺中的檀香,結果我在這人間仙境待了好一會兒。同一樣的景色,昨天晚上我竟然完全蒙然不知。原來這裡就是杯渡岩,看到此情此景,難怪當年杯渡禪師已此為修佛靜地。任務在身,我亦不能久留,告別杯渡寺主持後,我的下一步就是要領兵埋伏於桃源圍一帶,生擒九徑山的山賊。
第四章

皇榜告示

正德二十一年六月十五日
處斬九徑山山賊二當家趙樂,因其勾結夷佛朗機人,通蕃賣國,對大明不利並並在九徑山中設立營寨,集結賊匪於屯門汎內作姦犯科,殺人劫財,惡名昭彰。幸夷佛朗機人泄漏風聲,南頭縣捕頭於桃源圍一帶佈下天羅地網,將其圍捕。現判趙樂處斬首示眾,以警效尤

第五章
那個汪老頭真是失心瘋、神經病,竟然與番夷佛朗機人開戰,我明明已經將敵人的資料交待得十分詳細,敵人船堅炮利,加上屯門灣位於青山和九徑山之間,三面環山,是一個天然鉗形避風港,易守難攻,實乃屯兵之門。我軍沒有地利,又沒有足以匹敵的軍備,開戰只得死路一條。他還親自上陣,自己不要命好了,不要連累我。那個笨千戶又是瘋的,不單不勸阻汪老頭,還與什麼忠義堂的民團共同抗敵。現在怎麼辦呢?如果我現在離開,就會變成逃兵,捉到要受軍法處置。但上戰場,面對番夷佛朗機人的大炮,我只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我究竟怎麼辦好呢?
第六章
不出汪大人所料,大當家果然偷襲夷佛朗機人的軍火庫。汪大人之前生擒山賊二當家後,並高調將他斬殺,並聲稱夷佛朗機人故意洩漏風聲,出賣九徑山山賊。二當家死,大當家一定為他報仇,從而離間山賊與夷佛朗機人,這一石二鳥之計,果然高明。
夷佛朗機人集中軍力於海上戰,軍火庫的守衛不多,但山賊面對夷佛朗機人的火熗,始終只有捱打的份兒,傷亡慘重。埋伏在軍火庫旁的我,只見大當家奮死頑抗,已身負重傷仍不肯撤退,發狂地斬殺夷佛朗機士兵,可惜匹夫之勇,勇而無謀。夷佛朗機人節節勝利,穩操勝券,正是其鬆懈疏忽之時。「事機成熟,眾將士出擊!」我大叫道,三百弓箭手從四方八面湧出,霎時箭如雨下,守城的夷佛朗機人對面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顯得毫無招架之力。我領盾牌兵前衝,這時夷佛朗機士兵已經潰不成軍,成功佔領軍火庫後,我找到六尊大炮,「人來,快將大炮對準海上的『蜈蚣船』。」這才是汪大人真正的目的。
然後我走到躺在血泊中的大當家身旁,身負重傷的他用把刀插在地上,以刀支撐著身體,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跪起來,氣若柔絲地說:「請放過…我的兄弟,我…我…願…一力承…擔。」我看著他,心裡泛起一種敬意,大概當家有當家的尊嚴。我回過身來,背著他說:「回頭是岸,杯渡寺也是岸。」
第七章
真料不到汪老頭可以擊敗夷佛朗機人。早知我不用假扮戰死,逃到圍村來。他先是用火攻。針對敵艦體積大、難以轉彎的弱點,以輕舟裝滿枯柴,澆上油脂,順風點火,衝向敵艦。又派人潛水鑿穿,更用「以子之矛,攻子子盾」的方法去偷襲軍火庫,將殺夷佛朗機大炮射向殺夷佛朗機的船。戰事持續了四十天,夷佛朗機人大勢已去,實在不得不佩服汪老頭。他今次凱旋而歸,皇上必定對他加官晉爵。
不過我都總算活得不賴,我逃到圍村前,偷走了汪老頭的不少的錢財,特別是皇上給他的軍費。現在我在圍村變成了土皇帝,改名陶強,成為屯門第一大氏族。





























《無題》

《無題》




你現在滿桌子都是未看的文章,還不曾應答的來信;還有在案頭上自己還在構思、看來難以完成的小說開頭。因為改功課的關係,你以經羅大岡羅莫晨的看很多很多遍了。但我告訴你,現在你看的,還是一些評論羅大岡的文字。不過,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人的詩我喜歡和為何喜歡,這應該不會太令你倒胃口。



納京高(Nat King Cole) 曾在他的名曲 Fly me to the moon 中,半開玩笑的說,「poetry use many words, to said a sample thing.」(詩總用很多的話說很簡單的事情。) 不閱讀詩的人常說詩是「廢話」,怕就是這個原因。一隻手掌,一支花,一隻歸鳥也能成為詩。寫尋常物事的詩是否就是「廢話」呢?當我們日常每天過活,無法回避的每天面對雜誌、電視、廣告、電玩中相類的事物。我們會發覺我們會對身邊的事情無法作出情感上的反應。SARS那時候每天的新聞報導,南亞海嘨的畫面,每天也出現幾十遍的時候。當時的我變得麻木不仁起來,常對住那些發脹的屍體的畫面在家中吃飯上網。在這個時候,是什麼來令我的情感回復「新鮮」起來的呢?是文學,是詩。一首詩,一種洗刷的感覺,對我來說和打了五小時籃球後回家後整個沉在浴江中的感覺差不多,清新但還是疲勞。詩永遠無助於日常生活,但沒有詩的人便連生活是否在生活也感覺不到。


羅大岡的詩很多是詠物的。像〈新春第一燕〉、〈白天鵝〉、〈蘋果三題〉、〈草菊〉、〈野果〉、〈蝸牛之歌〉等。在這些詠物的詩歌中,作者把感情和故事放了進去,這是他的一個特點。在〈新春第一燕〉中詩人借第一燕意象來借喻新生事物的勇敢可貴,〈白天鵝〉中用白天鵝借喻有高貴人性品質的護士。〈蝸牛之歌〉以蝸牛喻工作等。這當然不能說是什麼特色,但這是可說是他個人詩歌的一種創作起點。



羅大岡的詩中總有一種屬於他那個時代的積極品質,一種經歷太多人為災劫而生成的對人類善良面的信賴,這種明顯自相矛盾的思想是怎麼生成的呢?大概是由於不這麼想便「整代人也無法活下去」這種心理所構成的吧。羅大岡詩中總有某種出口存在,有時因為這個出口會差點吧整首詩破壞他也毫不介意,如在〈小樹在哭泣〉中,小樹因住在城市的環境而感到痛苦,大小樹木都滿身塵土。在這時候,詩人說:



老樹已經認命,沒話說。

小樹從鄉間移來不久,

哭嚷著

要離開城市,一天不多留。



詩人和我們都清楚,小樹只能永遠停在同樣的地方,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這個情形,樹的意象和人類的處境在這連起來了。但這時,詩人為整首詩平添了一條希望的尾巴:



我們日夜盼望社會主義城市實現園林化,

沒有噪音沒有污染,

到那時,

人和樹木都能健康地生活。



我們不妨把它當成一種很可愛很個性的東西來愛護著吧!就如另一位同樣可愛的詩人戴望舒一般:



有這些好東西都決不會消失,

因為一切好東西都永遠存在,

它們只是像冰一樣凝結,

而有一天會像花一樣重開。


戴望舒 〈偶成〉


在我們這個時代怕再找不到了吧。



最能給予詩的快感的來自1934年發表的〈夜〉。這位喜歡在詩中說故事的人原來亦有另一面,首兩句:



夢在無夢的夢中


知道跋涉的重量嗎



一種很超現實的感覺自然走了出來,你當是達利在寫詩吧。尤其是「古代的行腳僧人 一一閉目遠去」兩句,那種在夜空中行走的影像深深印在腦海裡。羅大岡的詩中常有關失去視覺的描寫,這首除了閉目的行腳僧,也有盲人眼中的大千世界,詩人可能覺得,在中國的日夜,還是閉起眼睛的人心看得清。















 

《沒引力的恆星》

《沒引力的恆星》

華在電話中說他被一種破壞一切的孤獨感所突襲,就像南亞海嘯般橫掃所有可以碰見的目標般把他可以站穩的所有立足點全數沖走。從基隆到新加坡,所有的活生生的東西全部沖掉。

華一向不是說這種話的人。

他是一個有著相對我這個普通人來說相當豐盛的人生的人。所有公開考試成績好不用說,在中大經濟系以驚人的成績畢業,課外活動亦相當了得,人緣非常好,朋友也交了不少。他總把生活平衡得好像奧運平衡木選手一般好。學校留他在學校讀碩士,但在讀了一個月後,卻閃電式離開香港,進了美國的一流大學。現在他在父親的公司工作積累經驗,待雙親退休後便正式接手公司。

感情方面也沒話說,華有一個一起差不多十年的女朋友欣,在各方面都無可批評的女人,剛認識她時還只能說她非常可愛(說實話,我們三人還是一起認識的,不過他們像磁石的兩極般『索』一聲吸在一起。這當然是好事。) ,但相貌在十八歲左右便由可愛變得非常漂亮,突然得像老式電影院的爆谷機般嘩啦嘩啦的一下子全爆出爆谷來。她是你在街上遇到一定會定睛呆看,而在街上卻永遠遇不到的類型。

所以當我聽到他在電話中這樣說時,我便從凌晨二時的深層睡眠中醒來,到樓下去等他。到樓下時,華的銀灰色Audi已經停在路邊,華則坐小公園上的長椅上。那是一個香港這種都市才有的細小公園,三兩株樹木聊備一格的挨在一起,再加上三四張長木椅,就叫公園了。不過這兒的風倒柔和,月亮倒看得清,加上一拐彎便有便利店所以買酒很便利,倒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

華穿了一件深紫色的毛衣,卡其色長褲恰如其分的包裹著華相當修長的腿。華和大多數真正的富家子弟一樣,穿著得簡約而講究,恤衫衣領伸出毛衣衣領的部份的配合、衣料的選擇也是一樣的很嚴格。但在昏黃的路燈下深紫色毛衣好像令華格外憂鬱起來。

華已經買了一打的嘉士伯在喝,我坐在他身邊拿起一罐打開灌進口裡。我們在無言的時光平滑流過下一路交換著言語不能說出的情感交流,只有喝酒聲和打開拉蓋聲音的深深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先說話的是華。

“我常常覺得愛情有很多不同的種類,我和欣的感情就好像父母呀、每天的生活呀、工作呀、食飯呀這類事情一樣,就像人生的主旋律或是一些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宿命性事情。我肯定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做什麼事,我和欣都會相遇而相愛的。”

“這個當然,你們也很好。不是嗎?”

“是的,很好。我們一起非常舒服,就像十二月早上的溫暖陽光一般。”

“說出來吧。”

“唔,我兩星期前遇到她,便完全陷入了一種激烈的情緒中。我很喜歡她,而且我覺得,唔怎麼說呢。對她的感情,就像煙火或夜空的流星一般的一閃而過的感情,我知道如過(果)我不用盡全力去捉緊它,它一定會悄悄消失。就像在街上走路時偶然聽到的不知哪裡傳來的旋律一般。”

“是在那兒認識的?”

“在父母結婚二十周年紀念宴會中。其實嚴格來說我不是第一次見她,你記得我在很久以前和你說過,我媽媽在和爸爸結婚前其實有個女兒,但她沒有跟媽媽一起來和我們生活,而是和她爸爸離開了。”

“我記得,面形像蘋果的女孩。當時你說你後母是個巫婆,拿著這個蘋果來毒害你爸嘛。應該是小學三年......還是四年級的事吧。”

“是三年級聖誕派對後我們在玩校園前的氹氹轉時說的吧。對,就是那個女孩。老實說,不見面還真認不出來。除了面形還是一樣外,其他完全不同了。”

華一路續續說這個叫芬的女孩。因為她父親在華爸媽結婚後便把她帶返大陸居住,不久還失去聯絡,所以連她母親也很久未見過她。以至當她突然出現在宴會中時,華父母都相當驚喜。對他們來說,大概芬是他們心中一個相當大的遺憾。在像太陽這巨大身影中的太陽黑子般的陰影。從地球這麼遠看當然是一小點。但如果從近處看,相信會是連水星也裝得進的暗黑地帶吧。聽說芬的父親年輕時是畫畫的。二十歲時好像是在上海畫畫藝術畫還有點名氣。後來在七十年代初便和他十六歲的妻子來了香港。所以芬的媽媽其實很想芬和自己同住,但卻被芬爸早一步接走了,那時芬才一歲多。

華把最後一罐酒拿起搖一搖後喝下。我則在靜看公園遠方深夜多層工廠中的燈光,凌晨四點還有人在工廠工作嗎?

“那這兩星期究竟發生什麼事呢?” 我問。

“你有沒有試過和一個人在一起時,感到和她好像本是同一個人一樣,就像一個人被分成兩半,然後你們各自過各人的生活。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們重遇了。就像兩棵彗星從同一次大爆炸中誕生,各自依據各自的軌道上行進,然後有一天你們相遇了一樣。”華一面用手指描畫著工廠和住宅夾縫中的天空,一面述說著他和芬初次約會的情景。

華的爸媽希望華帶芬四處走走,於是華和芬常常四處去遊玩。華也和大多數香港人對香港特色的認知一樣,和芬到山頂。去過山頂後到一間小小的飯店吃飯。什麼樣的話題芬也能好好回應,就只是不談過去。於是電影呀、音樂呀不知不覺話題談到了小說。

“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小說?” 楚問。

“也沒什麼喜歡的類型,小說家倒喜歡一兩個。”

“我最喜歡昆德拉的小說了,還有卡夫卡,博爾赫斯也很喜歡。”

“是嗎。博爾赫斯沒怎麼看,太單純思考性了。昆德拉我也很喜歡,你有看《玩笑》嗎?”

“唔,那部小說充滿一種人生的無力感。呂德維克看來不論怎樣努力,最好也得不到任何效果似的。就連復仇也變成玩笑一般,真可憐。”

“人生最不幸的情況是不論做甚麼也得不到效果,好和壞的效果也沒有,就像被命運之神特殊一對一看管似的,一步也走不了噢。”

“這大概是人生的‘非如此不可’吧,十分沉重的人生。”

“不過也有當中的幸運兒吧,你怎麼樣看未來都會很不錯。雖然可以說你的人生大概由雙親安排。但它就像是一條大直路似的,怎樣看都很完滿。”

“如果是雙親安排的人生我沒有什麼所謂,但我覺得好像不單是學業、事業。甚至是愛情也好像是被安排似的。一切也來得太合理、太自然了。我覺得不是人生被安排,而是命運被安排。的確是只有一條路,但卻是像哈雷彗星一般只有重複一途的軌道。你明白我說什麼嗎?”

芬再沒有說什麼,平靜的吃著製作精緻的甜品。華喝著紅酒,看著面前這個蘋果面的可以叫作妹妹的女孩,一種異常的感情沒來由的從心湖底流了出來。華說到這時,我打斷了他。

“你對女孩的防禦力一向很強,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何會喜歡她。”

“是的,我同意。一向也有些女孩喜歡我。但芬是不同的。她對我來說不是新而是舊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跟她一起,就算我知道這樣作會把所有我擁有的全破壞掉也不計較。你明白嗎?”

“說實話,我不明白。欣不好嗎?你還有什麼欠缺?”

“我和欣其實只是因為慣性而繼續著,在像月球因運動慣性留在地球身邊一樣。你知道嗎?月球永遠只向著地球一面,月球背面的巨大陰影是地球所看不見的,我和欣有些東西不能了解,已經到極限了。”

“我相信這是你個人的極限。”

“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愛情就是這樣的。”

“愛情本不是這樣的,是你這種人把愛情弄成這樣。”

我和他就這樣不歡而散;回家,想睡但睡不著。我承認我喜歡欣,非常喜歡。對華所說的話並不是本著公義而是因為深刻的嫉妒。我不是不能理解華所說的話,而是知道華的選擇會令欣受到決定性傷害。我在上格床上靜看後山樹林的景色,細想自己這種充滿欠缺的人生,背負二十多萬的教育借款,當不喜歡的工作,不停加班。睡薄床褥不然上床會碰到天花。最近一次做愛要數到一年前。但我依舊戀戀著生的喜悅,維護著那屬於自己細小黑暗像冥王星般的人生。每個月一號看銀行戶口屬於自己那幾千元還是感到相當的快樂。華在想什麼呢?老實說我快不能了解了。我和華好像各自走上自己的路而慢慢錯開了。我們因為不快樂的童年而走在一起,一起細說各自繼母的不是,我們的親生父母都是在七十年代的活力中結合在一起,而在八十年代中的末世繁華中分開。而我和華都清楚,自己的父母是因為單純的互相失去興趣而分開,他們四人各自背叛自己的青春而獨獨剩下我們。

而現在到華了,他自覺發現了和他能激烈相撞的彗星,而把本來屬於他的每天的公轉自轉掉開了。到整個銀河的星星都自由自在的互相飛翔,在激烈的碰撞中發出超新星爆發般的最後光輝。那時候除了剩下黑洞般的深深空寂外,還剩下什麼呢?

太陽又如常慢慢升起,雀鳥唱起清脆的歌來。柴灣東邊吹著自遙遠的太平洋彼岸送來的風。這種因徹夜未眠而來的精神爽利實在很久未有過了。我下樓跑了會兒跑,買了三份腸粉和白粥給家人作早餐,然後往上水上班。

華沒有再打給我。我也找不到欣。聖誕、新年、情人節、農曆新年一路也沒有通電話。我去過欣家,發覺欣已經搬走了。欣搬走好像告訴我華已經決定了一些事情,回不了頭了。我也忙著自己的生活,自到三月的一個微雨的下午,我在旺角的一間舊書店,看到一個蘋果臉形的女孩。手上拿著一本昆德拉的《笑忘書》,慢慢的從我身邊側身而過。在流星一樣一閃而過的眼神交流後,我不禁呆呆的注視她。—直看她的身影完全沒入樓梯的轉角處。

 

《遺失的紙條、汗濕的手掌和與「偶然」有關的一些事情》

《遺失的紙條、汗濕的手掌和與「偶然」有關的一些事情》



在一個平靜和平的十一月下午,楚如常從辦公室悄悄溜出來,準備到街上四處走走看看。楚因為工作,常常要離開公司四處推銷產品,因此就算在不在公司也沒有人會理會,只要月底交出公司要求的訂單量就行了。楚常常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像是二次大戰時繫上炸彈爬進敵軍坦克底的純種狼狗一般,他不大喜歡狗,也對二戰歷史沒興趣,究竟為什麼會這麼想他著實不明白,說奇怪也真奇怪。

楚今年才二十歲,在八十年代初出身的這一代人中,已經完全離開學校並且就業的也尚屬少數,而像楚這樣十六歲這麼早便離開學校,完全在心理上離開青春期的變動不居,和社會相處得和諧的,便真的沒幾多了。楚雖然是早熟的人,但有時候當他看見一堆穿校服的男學生在街上拿著籃球一路走向維多利亞公園的籃球場時,心裡總有一點什麼失落,就像雪地上一個無底的洞傳來空寂的風似的。他常常覺得一個人走到成年世界前必須先經歷一些甚麼的,逃學呀、考試作弊呀、打架呀等等,而他的人生從沒有這些事情。楚在炮台山四處閒逛,一邊在想去甚麼地方來一個下午茶,一邊在街上細察哪些店鋪還沒有裝設保安系統,推銷保安系統其實和推銷保險差不多,都是些關於防患於未然的事業,而在個人與社會的和平時代常常都不受人重視。楚確信保安系統對一間店鋪非常重要,正如他相信任何人擁有的一切東西也可以一剎那被淘空一樣,這可能和他自身經驗有關,他的個人偏見也說不定。

楚選擇了一間日式小店。下午三點多的小麵店沒甚麼人,楚坐在店裡最盡處的椅上觀察四周。這間店是新開的,吃點湯麵之類的東西。店面很小,開放式的廚房便已佔了一半面積,木製的小椅小桌三三兩兩的安插在各個角落。白色四方磁磚壁上貼了不少日本風境畫,為整間小麵店平添了些東洋色彩,可惜風境畫右下角印刷廠的深圳電話號碼卻露了馬腳,楚一面細察小店的陳設,一面試著回憶那間只能自回憶尋回的曾存在於同樣空間的老式麵店。

楚點了北海道帶子拉麵和芝士雜菌,待應一面看菜單一面把食物名抄下。點過菜後,楚靜看窗外的風景,對街廢棄了的政府物料供應貨倉的紅磚建築和它附近的商店實在格格不入,好像巨大的歷史天使張開雙翼把過去掃除掉而就單單留下這坐建築似的。看看天時天突然黑起來,有點像快下雨的樣子。放學時間後店鋪的人也多起來,隔不多久就滿座了。

就在楚正常他要的食品為何還未來的時候,玻璃門又被推開了,兩個穿校服的女中學生走了進來。楚眼看全店就只剩下自己的這桌子還有兩張空椅,楚見那兩個女孩也側著身子走過來,他把放在空椅上手提包放在大腿上,再把西裝放在手提包上,然後低頭把目光停在桌子上的調味品。

“吃甚麼?” 一把十分溫柔的聲音在問。

“不知道噢,大概都是那些吧?” 另一把聲音。

“不如要下午茶餐,抵啊。”

“也好,你不是要減肥嗎?我也不太餓,不如一個餐兩份吧。”

這時楚叫的芝士雜菌送來了,有一絲白煙在芝士面升上來。待應順便問她們常吃甚麼。

“請問有沒有炸魚皮河?” 另一把女聲音問。

正看著芝士面上的白煙出神的楚回過神來看這個在日式拉麵店點炸魚皮河的少女,待應、擁有溫柔聲音的女孩也定晴的看炸魚皮河少女。時間好像給溶掉的芝士固定。兩三秒後待應首先爆發起笑聲來,溫柔聲音也緊接的發出唏唏的笑聲。楚的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炸魚皮河少女,他從少女的眼神中看出她是相信這裡有炸魚皮河才點這東西的。果然,炸魚皮河少女馬上問溫柔聲音少女:



“我記得這兒是有炸魚皮河的,你當時還吃牛腩河不是嗎?”

“這兒早不是這兒了,舊的那間早便沒做。你看不出這裡是全新的嗎?”



這時炸魚皮河少女才四處張望,在炸魚皮河少女把新的畫面與舊的記憶攪拌的時候;楚看到她臉一層層的紅起來,就像七月晚晴瀑布灣的西天落日景像一般。而當炸魚皮河少女發現楚正看她的時候,臉便通紅了。



楚這時感到一鼓無名的情緒自後腰流到後頸,他突然很想跟少女說話。楚伸出左手到桌子上拿起一樽芝麻,邊倒在芝士雜箘菌和在不知不覺已悄然而至的帶子拉麵上邊說。



“你們在附近讀書嗎?”楚選了一句很普通的開場白。炸魚皮河少女的臉更紅了。溫柔聲音少女微微一笑說。

“是的,我們讀XX中學。” 連笑容也非常溫柔。

“唔,我看得出來,我也在XX讀過書的,教中史的陳老師可好?他是我從前的班主任。”

“他去連心臟病發後退休了,哈哈,也許是我們太頑皮了噢。”

“很可能,不過這大概我也有份。”說著楚和溫柔聲音少女也笑起來。

楚看著炸魚皮河少女深邃的雙眼:

“我叫楚,在附近工作的。”

“你好,我叫欣,你有玩ICQ嗎?” 溫柔聲音少女叫欣。

“有啊,但我不是常常online的。”

“不要緊,我給你我的號碼吧。”楚自覺他奇怪的能力已經在不自覺其間啟動了。楚發現他很容易獲得陌生人的信任,特別是女性及年紀較大的男性。這對推銷員來說是一樣令人萬分羨慕的能力(對男人來說也是這樣。噢,不是嗎?) 。這也正是他沒什麼學歷也能在香港生存的原因。同樣的事情,有才能和沒才能的人做,就算說的話一模一樣,效果也會完全不同。世界上就是有天分這回事。

這時她們的下午茶也送到了,炸魚皮河少女的腿不經意的碰到楚的腿,在他們的視線相交的時候,楚問:

“那妳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潔。”

“你常常也面紅呢。”

“不是的,平常不是這樣的,不知怎麼今天會這樣。”

楚一邊把桌上的五味粉遞給潔,一邊說:

“你記得從前在這兒的那間店嗎?”

“記得啊,很好吃的店呀。麵好吃得沒話說。”

“哈哈,炸魚皮河也不錯吧。”

“呵呵,是的。但我很久沒過來這邊吃東西了。今天也不知道什麼事,竟然不知道店子已經易手了。說起來好像很怪,但好像有些不是自己的記憶突然進了腦子裡的感覺,不其然的便點了炸魚皮河。會不會說得很深奧?”

“對啊,非常深奧。很利害哩,好像哲學討論似的。不過你有沒有聽說過,其實時間這東西不是直線前進的。其實時間和空間可以混在一起叫作時空。時空的具體形狀可以想像成種長長的不停轉動的東西吧。而更神奇的是,時空之間可以互相影響。意思就是一九七四年發生的事會影響到二零一零年,而二零零七的某個人也會反過來影響一九八六年的某個人。” 楚試著解釋,但其實有點害怕話題太怪。

“意思是前世今生之類嗎?”欣試著去理解。

“你是說我今天會想吃炸魚皮河,是因為過去或是未來某個人想吃炸魚皮河嗎?那麼是什麼決定我和誰人有聯系?是我的靈魂嗎?又怎樣去証明?” 潔睜著雙小鹿班比的大眼睛看著楚。

“要証明這我也不太懂,好像是和那些平衡宇宙呀,多重宇宙呀,人本原則呀那些純科學理論有關的。不過我想,我有時也會有些想法突然出然在腦海裡,像我常常想起一些關於二次大戰的事,真的不明白。” 楚喝了一口茶,又請待應替他們加點水。“說成是前世今生也許比較易理解。但這說法中末來時空也能影響過去的。意思是今生也能影響前世吧。”

她們一起的點了點頭。欣和潔再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吃湯麵。楚看來說得太多了。窗外看來下過雨,而現在雨又停了。沉默的光陰大概過了十五分鐘,但楚就是想不到有什麼還能說。他無力的讓那萬能的沉默力量自由擴散,本來打開了的決口已經完全閉上了。

欣和潔站起身離開,臨行時和楚說拜拜。楚像隻打傷了的狗一般回說再見。等兩套校服裙完整的在楚視野消失時,後悔感才強烈的襲來。他跟待應說很快回來,然後馬上向她們消失的方向跑過去,轉了兩個街角還是看不到。他再往前奔出去,用手輕拍潔的肩。楚深呼吸了一口,雙眼直看進潔的瞳孔裡。

“可以做過朋友嗎?”

“我們不已經是朋友嗎?”潔明快的笑起來。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給我你的電話嗎?”

“你給我你的電話吧,我打給你。”

楚從恤衫袋中拿出筆,但發現沒有紙,正想問潔有沒有紙的時候;潔把手掌爽性伸出停在楚面前。

“寫下吧。”

楚捉著潔的小手掌寫上八個數目字,多希望電話有八百個號碼可以寫下去……

楚一路乘車回家時一路想著約會呀、看電影呀、在公園散步呀、接吻呀等很多很多的美妙事情。回到家馬上找那欣給他的字條,在身上卻怎樣找也找不到,徹底細緻的找尋也沒有,連內夜褲也翻過都沒有。紙條像從沒有存在過般消失了。楚懷疑是在追潔的時候掉了。到現在楚只好盼望潔會主動的打給他了。楚一連幾天把電話24小時拿在掌心,想來的電話卻一直沒有來。長期拿著電話弄得顯示屏霧了起來。楚看看自己被汗弄濕的手掌,一陣不祥感覺升上來,心想自己的青春會不會和被汗化掉的電話號碼一樣,消去而不能再被辨認了。

 

《八月》

《八月》

有關暑假,可以說的事人人總有一點,我的也和所有普通人一樣。要說的是一九八八、一九九九、和二零零一年夏天的一些小事。

記得有一年暑假,大概是小三吧,婆婆對媽媽說想找人陪,隔天我便坐在往華富邨41上。41不是往華富邨最快的巴士,42是經香港仔隧道到香港仔再到華富邨的。走隧道當然比較快,但巴士在隧道走的感覺我不太喜歡,大概是因為中巴沒有冷氣的關係吧,總有點侷促不安的感覺。我喜歡的是走山路的41。

在我小時候一直相信,懂得駕巴士的人才是真正懂得駕車的人,而能夠開中巴在山路跑的,便可稱高手了。但能跑41路線的人,都是一種有著奇異駕駛才能,把不可能的巴士路線變成可能的人。

現在這樣說可能有點誇張,但就像我往華富邨那次一樣,我坐在上層最前的右排坐位,雙手模仿著駕駛動作,一邊在拿軚盤一邊握「波棍」,洋洋自得的把車子一路一路的開上坡。左邊是一堆公共屋村樣子的白色樓宇,右邊就是崖了。我正在專注的看窗外的風景,這是我在一年一次學校旅行外不會看到的自然風景,正下方還看到那座又陰深又奇形怪狀的古老大屋,有色彩各異的石景,一些寺廟模樣的建築,還有些不知是甚麼神鬼石像的東西,感覺就像把整個黑暗地獄般上地上來再抹上一層色彩似的。那地方好像叫虎豹別墅吧。還在想那地方的名字的時候,車已經向上駛到最高點,拐一個大彎開始下坡了。車身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樹枝椏不斷的打擊車窗,車頂隱沒處脫落的小金屬發出丁丁聲。整架車震得快要解體似的,我用雙腳抵住前邊保持平衡,一邊雙手繼續駕車。直到前面有一個急彎,而巴士以不斷的加速超越了我的想像。當古典的淡藍色巴士以物理學之外的另一套規律在山路中劃出一道完美弧線時,我雙手早已沒有了軚盤,緊緊的找住扶手,整個人沉浸在離心力當中甚麼也做不了。從那時開始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喜歡速度感或刺激事物,當然也不是能開巴士走下坡道的人。

這便是那年暑假的全部回憶,在婆婆家整整兩個月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當八十年代未的九月一號開學日每個同學也在說日本的溫泉呀,瑞士的芝士呀,PP島的海灘呀甚麼的時候,我單單只記得是中巴、虎豹別墅、和如何假裝駕駛,可想而知這兩個月我是如何無聊,就如《劫後餘生》中的湯漢斯對著Wilson 自說自話一般。但現在我卻像鑑賞珠寶一般細細回憶這段過去,同一段回憶也能給予不同的情緒,時光沖擦的影響可真大喔。

或許是繞了一個大彎但我想証明的只是一個簡單的事實。我的暑假並不特別快樂,所以也不會因為開學要上課而感到沮喪。在整個叫「過去」的龐大的陰暗記憶庫中,要找出特別不喜歡的東西特別困難;這大概和在舊書堆找一本書,或在舊唱碟中尋覓昨日的歌一樣難。不過說到開學總想到些和中學時期有關沒所謂快不快樂的舊事。



那是我個人與整個時代的終結,一九九九年。我普通的中學生一樣中七畢業,也和很多的中學畢業生一樣被擯出升學主流之外。換句話說就是高考考不上。在這一年裡我活於一種不知找什麼工作和不知找什麼課程來讀的處境,於是我像一般人一樣找各種工作。在小工廠包裝、印刷廠中把不同的紙放進不同的機器、在灣仔稅務大樓下的天橋派發紙巾、在沙田馬場不停聽電話不停的說:「獨贏五場四號每注十蚊,對嘛。」、在尖沙咀海防道站著用左手的馬表數左往右的人數又用右手數右往左的人數;很自然的也曾在銅鑼灣當過餐廳待應、在旺角路邊作過問卷調查員。在那時我經常有很多發呆的機會。站在街上,我看著在不同地方不同高樓所擋住的同一片窄天,想像自己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在我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將來的可能性的時候,機會終於叮叮鈴鈴的踏著步來,有來電告訴我可以去面試。

我找到了一份月薪的全職工作,向不同的工商業機構上門推銷長途電話服務。在這種公司工作的好處時它會給你描畫出一幅事業發展的圖境,縱使這幅圖境很多地方也矇矓不清,但我實在太需要一個証明自己的機會。這工作表面上比以前的散工強,但其實穿西裝在七月的工廠大廈後樓梯上下的感覺其實挺難受。推銷員永遠只能說三分真話,在關鍵處總得說得含糊,在晚上想起客戶完全相信你的眼神,內咎感像晴天的雪一樣嘩啦嘩啦的灑下來也實在可怕。於是酒吧成為每天歸家前的最後一個落腳點,把最後一點體力都用完後,回家便可以心安理得的睡了。

八月靜悄悄的到來,在我差一點便忘了開學這回事的時候。

那年的雨下得又密又重,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下來似的,最後把整個香港沉到水裡去。那天我在多層工廠和多層工廠之間穿梭弄得全身濕透,整個人重得走不起來,感覺難受得不行。一進到冷氣起方,寒意便從心底裡湧出來。不過人們見到我落魄的樣子,好像同情我起來,生意也做得比平常多。一日能簽四張單噢,倒吊放進水中也沒所謂了。大概是渾身全濕的關係,晚上已經很累,但還是去了和朋友玩玩吃吃飯。十二時過後才回家,雖然身體不太想動但還是挺精神。

進了門口發覺一家人也還未睡。波仔不像平常那樣搖著尾巴歡迎我,只是靜靜的坐在房門邊。我告訴他們今天的工作怎樣成功,今天的雨如何大。我到現在還記得爸爸是怎樣說的。

“今天早上,姨姨見到你婆婆坐在廁所上去世了。”

我平靜的走回房中,關上房門,把西裝放好,西褲扔掉,輕輕的拍拍波仔的頭,才完全失控的全身激烈震蕩起來。眼淚源源不絕的流下來,我緊緊的擁抱著波仔,想在他濃厚的白毛中找尋溫暖,在黑暗的房間中就只有這一點溫暖了。波仔靜靜的舔我面上的眼淚,好像安慰我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眼淚已差不多不流,我忽然感到記憶前所未有的清晰,平常被日常生活所壓得實實的記憶全走出來。

眼前漸漸變得光亮。我仿佛回到那架淡藍色的41,面對著急促變快的窗外風景和增減變化的離心力。童年的我的肩膀慢慢淡入了一隻手,沿著手觀看婆婆的整個形象開始清晰,她一手扶著把手,一手放在我肩膀,在虎豹別墅的各種地獄、曲折迴環的山路之間穿越而過。我從來也不是一個人去面對。在那整個暑假我其實並不孤獨,婆婆久不久帶我去華富邨這下邊的瀑布,那是一個香港獨有的奇妙景象,瀑布的水嘩嘩的沖向下直達下邊的水潭,水潭邊就是海了。於是好像初春三月般的溪流景象,和仲夏八月海灘的溫暖海水悄悄的溶合起來。我一邊在瀑布潭這邊收集那些小石頭,一邊在沙灘那邊拾貝殼。婆婆則撐一把傘子坐在石級默默看海和天。還有伴著婆婆到街市買菜,聽她告訴我不同魚類菜蔬的名詞,燒味店的胖胖叔叔總會切小段紅腸請我吃。還有餅乾店的穿校服的姐姐拿給我的幾塊雜餅。那個六歲的我的小腦袋裡壓根沒有無聊這兩字,只是充滿好奇心的去感受身邊一切。廚房傳來陣陣糖醋魚的香味,轉眼我已經坐在摺檯邊拿起筷子,坐在圓摺椅上搖晃雙腳偷吃剛蒸好的蝦乾。還有坐在露檯的搖椅上看黃昏西邊落日斜照的景象,那是任何顏料也不能調出變幻不定帶著感情的橘子顏色。過一百遍也不會厭倦的暑假。可是現在的我只能到日本的溫泉,PP島的海灘,頂多去吃吃芝士火鍋而已。我像鑑賞珠寶一般細細回憶這段過去,發現同一段回憶能給予人不同的情緒,時光沖擦的影響可真大呀。

在回復漆黑的房間中想各種各樣的事情,發現自己變得非常的平靜,並沒有感到悲傷,也沒有眼淚。我把恤衫掉在床角,然後蹲在地上,細想叫作卓然的這個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那種常常沒來由突然襲來的深深孤獨感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童年的那個我究竟是怎樣從生命的彎道中走失的呢?我找不到一個像隧道入口一般可以明確和別人說明的所謂生命轉折點:「就是這一天,我變成了這樣的人囉。」。而是像山路的41般,曲折的在山路行走,一站一站的走失,最後只剩下不善駕駛的現在的這個我。無法從回憶過去中好好整理過去,所有的回憶都添上了此時此刻的悲傷感。每次想告訴別人:「從前的我很快樂噢。」,結果總是說得不好,把回憶染了雜色,變成無法說明事情的人。我的工作需要我不停的說話,又需要我不可說真實的說話,到最後我發現,我已經弄不清楚為什麼要說話了。

接下來的幾天要處理很多事情,媽媽心情當然最低落,幸好還有波仔(和爸爸,當然。)伴著她。大家都能面對這次我們各自其實都早有心理準備的傷痛。我也回到了工作崗位,但總是力不從心作得不好,大概是因為找不到工作的動力吧。在所有東西都火化了之後的某一天,我請了一天假去了華富邨看看。其實那時婆婆也搬走了好幾年了,我到過從前那個在三樓的單位,一戶人家搬了進去。門口一個穿黃色背心的小朋友在鐵閘裡看著我這個陌生人,穿過屋中能看到那大榕樹已經長高擋了一半的海景,不太能清楚看到南丫島了。我沿石級走下瀑布灣,看到瀑布崖頂大大的寫著『數碼港』,沙灘上的大半給海水吃掉了,剩下的部份多了很多很多大石頭。近看大石上有很多的啤酒罐、花生殼、有蠟漬的舊月餅罐、碎玻璃樽。瀑布和海已經完完整整的連在一起,只有上游、不能成長的小河。風景就像無數次掃興的重遊故地一樣,總是走樣。不過,移植來的洋紫荊樹還是長高了。蜜蜂也多了很多,大概是附近燒烤場吸引了它們吧。我坐在十多年前婆婆曾坐過的石級上,等不到只存在回憶中那美妙的落日情景,天忽然就黑起來了。我一路的靜靜坐著,好像等待什麼柔軟美好的東西到來似的,發著晚上的白日夢。